第1章 心安
当深秋的风拂过颇具沧桑气息的梧桐树时，旋转在空中的梧桐树叶缓缓飘下。
青砖与黄土坯一同，构造了一座简陋的房屋。榆木门左侧，竖着一辆木车架，木车的两个轱辘斜靠在青砖之上。
略显凄寒的院内，林东端坐在木凳之上，他双手捧着一本高考复习资料。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林东丝毫没有受到这噪音的影响，他甚至没有现一片树叶落在木桌上……
林东是一名备战高考的高三学生，漆黑而又深邃的眸子为他增添几分成熟，他端坐在那里，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土坯房屋内走出一位少年，他从墙角拿起一根拴着鱼线的竹竿……
“哥，还差好几个月才高考呢！刚才雪儿让我问你，有没有时间陪她一起去钓鱼！”这个少年走到木桌的另一侧，斜坐在林东的对面。
“啥？”林东抬起头，将手中的复习资料放下。而后他从木桌上拿起一支笔，准备做理综套题。
“哥，你究竟有没有在听到我说话啊？”少年伸手，将林东手中的笔夺下。
林东急忙站起，将运动裤向上提了提，旋即问道：“强子，怎么了？”
林强将竹竿塞到林东手中，小声道：“雪儿在墙外蹲着呢！等着你去钓鱼！”
钓鱼？深秋腊月的。过完年后的几个月，就是高考了，怎么可能去钓鱼！林东揉了揉脑袋。轻轻将竹竿放到地面上，林东回身坐到凳子上，从笔袋中又拿出一支笔……
而此时，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蹲在土墙外。少女名为王雪儿，是林东青梅竹马的恋人。像林东这种优秀而又沉稳的少年，正是无数怀春少女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王雪儿自然是无数怀春少女中的一个。
初入青春时代的林东犯了一个错，那就是早恋！所以王雪儿是很幸运的！
“强子你干什么呢？怎么能打扰你哥学习！”王雪儿小跑至林东的桌前，略显红润的俏脸上竟带有几分怒意。
看着王雪儿气愤的模样，林东微微一笑，附和道：“你看看人家雪儿多懂事！定是你自己贪玩，才骗我说雪儿想去钓鱼！你成绩那么差，还不去好好学习！”
王雪儿和林强都是高二的学生，王雪儿成绩很好，名列前十。但林强却有些差劲，只是班级里的中等生。
林强撇了撇嘴，有些生气的瞥了一眼王雪儿。
王雪儿嘻嘻一笑，端坐在林东身旁，她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捧在手中。美目却弯成月牙儿，颇为恬静的盯着林东。
………
夕阳的余晖散尽后，家中的几只母鸡始终不肯进窝。林东无奈，只能让王雪儿和林强二人帮忙抓鸡。一股夹杂着润湿空气的凉风铺面而来，林东打了个冷战。
“小东，小强……”充满蛙声的墙外传来一道慌乱的声音。
紧接着，一位周身脏兮兮的中年妇女奔入院中。她丝凌乱，眼中噙满泪水。
“七婶，生啥事了？”林东将手中的母鸡扔到地上，旋即问道。
“造孽啊！老天爷真是眼瞎了！”七婶的声音在颤抖，她跑到林东和林强身前，竟然没有站稳。若不是林东慌忙扶住她，她很可能跌倒在地。
“小东，你家三轮在李家岗翻了。人全没了，全没了！雪儿她娘，也在车上……”
七婶的话语回荡在林东的脑海中，林东觉得自己没能理解这句话，或许是因为不愿意去理解。
温度仿佛骤然降低了十度，林东觉得很冷，他双腿在打颤。
七婶的哭声唤醒了林东。
林东奔跑的度很快，他的一只鞋也被他远远的甩在身后。林东一只脚穿着黑色布鞋，另一只脚则直接踏着凹凸不平的土路。
林东家的三轮是一辆农用的小卡车。近几年，林东父母靠在砖窑场帮人拉砖挣了点小钱，林东和林强上学消费很高，因此林东的父母拼命的接活！
王雪儿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王雪儿尚在娘胎时，她的母亲挺着大肚子来到了村里。迫于生计，王雪儿的母亲在集市上贩卖蔬果。每逢夜幕降临，王雪儿的母亲都会在集市边等候林东父母，以便能搭三轮（小卡车）回家。
夜幕已经降临，天空中乌云密布。当闪电犹如分叉树枝般铺满天空时，林东已经跑到了李家岗。借着闪电的光芒，林东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土坡下，那熟悉的农用三轮已经破烂不堪。坡上，几十人围在一片宽阔的空地上。
见林东赶来，众人纷纷后退，为林东让路。
林东扑到在尸体旁，颤抖的双手终于触碰到父母布满血迹的脸颊。温的，林东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感受父母的温度。
“在我们将你爸妈就出来前，你爸妈就已经没了气息……”
“那时候，雪儿的母亲已经奄奄一息了。她仅说了一句话，就去了……”
林东仰起头，不让自己哭出来。但豆大的雨点从天空落下，砸在他清秀的脸上。
“她说：求小东照顾雪儿……”
林东跪走到雪儿母亲的身旁，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会照顾她一生！”说完，林东伸出手，将雪儿母亲瞪得滚圆的双目轻轻抚下。
林强和王雪儿穿过人群，扑到在地，嚎啕大哭。此时，大雨磅礴，所有人都站在雨地里，看到伏在地上的三人，他们心都碎了！
落的水，天的泪！
老天爷，你没长眼么？你眼瞎了么？夺走这三个孩子的亲人，你还有脸哭！薄情寡义的老天爷也会流泪？
林东的家在柳屯，又名柳村。李家岗是柳村人去集市的必经之地，两村的人颇为熟悉。
柳村来了很多人，他们站在李家岗民众的身后，悲伤的看着村里的三个孩子。
“孩子，我们来接你了，能找到回家的路吗？”村里最年长的老者拄着拐杖，雨水虽洗去他的浊泪，却无法掩盖他通红的双目。
林东点了点头。
“只要我们柳屯还有一人，你们就有家！我们是亲人！”村长上前，嘴唇有些颤抖。
柳村的人想帮忙将尸体运回去，却被林东拒绝。
身材削瘦的林东将父亲的尸体背到身上，踉跄前行。林强和王雪儿，也分别将母亲的尸体背在身上。泥泞的道路已经令三人举步维艰，何况他们肩负着天！
他们的天倒下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漆黑的夜，磅礴的雨，泥泞的路，无情的天，有情的人！
一道道光弧划过天际，照亮雨幕下的大地。布满雨雾的大地上，一条小路自李家岗向着柳村延伸。
看着林东、林强和王雪儿三人削瘦的身形，村里的人皆是鼻子一酸。淋漓的雨扑打在他们的脸上，遮住了他们的泪水。林东、林强、王雪儿走在最前方，他们身后，是柳村的几十人。
没有人用手电筒为林东、林强和王雪照路，能为他们照路的，只有他们自己！
李家岗的很多民众站在路口，用目光为他们送行。
按着柳村的习俗，死者会在三日后，封棺土葬。
村里的数十个青年连夜将三口重达千斤的棺材扛到村里。买棺材所用的资金，是由村里人筹集的。林东家里没存放钱，反倒有一个账本，账本上记有欠别人的债务。林东悄悄将账本收起，存放在自己的小木盒中。父债子还，林东会将欠别人的钱还上的。
头七过后，林东直接将林强和王雪儿送到学校，而后折回家中。
林东站在土墙院中，有些失神。这还是自己的家么？凄凉，冷清，曾经的一切都恍若隔世。
得知林东归家，村里的人纷纷赶来。
“小东，去上学吧！你们仨以后的学费、生活费就由我们大伙来承担！”一个瘦高的中年人走到林东身旁，拍了拍林东肩头。
“是啊，小东，学业可不能荒废！”村里的长者用拐杖点着地，语重心长的说道。
众人纷纷附和，甚至有人提议当众捐钱。
林东鼻子有些酸，他双目湿红，看着一张张朴实黑瘦的面孔，一股温暖的感觉浑绕在心间。大家都是农村人，挣点钱勉强能养家糊口，自己再怎么爱学习，也不能断了大家的口粮！退学做工，挣钱供应林强和王雪儿读书，是林东最感心安的选择！
“谢谢各位叔叔婶婶，我欠你们的已经太多了！我和林强，必须有一个退学做工的……”
“那就让林强去做工，供应你和雪儿上学！”老者气呼呼的说道。大家都知道林东是一个好苗子，是能考上清华北大的尖子生，因此众人觉得林东不能荒废学业。
“小强还是个孩子！”林东深吸一口气，感叹道。
老者苍老的身子微微一顿，旋即浊泪横流，哭泣道：“娃儿，你也是个孩子啊！”
林东刚满十六周岁，比林强大了一岁半。
“我已经十七岁了，我是当哥的！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说话间，林东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
“娃儿啊，我们大家给你筹钱，你好好读书！”老者颤巍巍的从身上拿出一个布包，掏出几张破旧不堪的纸币。
林东慌忙退后一步，找来一个凳子，站在凳子之上。
“叔婶们，大家都没上过学，不都活得好好的么！我林东没想过要出人头地，我不能拿你们的养家糊口的钱，否则我林东这辈子都不能心安！”林东脸上布满了泪水，说‘没想过出人头地’，他自己都不相信。
就在此刻，林东脚下的板凳出咔擦声，旋即直接散架。林东身体一斜，跌落而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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