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针锋相对
邢木安一出声，宋长青便是不由自主地得意地朝着宋长赢的方向看过去，听说这几日，宋长赢不是在屋子里头看书喝茶，就是摆弄那些花木，或者和大哥宋连胤聊天，她原本还以为，宋连胤去荷香院是为了替宋长赢抄写，不过仔细打探的丫鬟回来禀了，说她在门口盯着快两个时辰了，可是二人当真只是闲聊，宋连胤连书房都没有进。
原本的两百遍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原本还以为，宋长赢拼点命，尽全力抄个百八十遍的交上来，邢木安看在宋长赢诚心的份上，也就不会严惩了，可是瞧着宋长赢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宋长青更是期待今日了。
宋长赢不慌不忙地起身，她手中捧着一沓厚厚的书卷，封面都是簇新的，一看就知道是近日才用的书卷，宋长青看着宋长赢仪态姣好地慢步上前，忍不住对着一旁的宋萋萋讥诮道：“你看她装得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宋萋萋正是为近日母亲被软禁，还有错过太子沈信的邀约而魂不守舍的，宋长青说了些什么她也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宋长赢私下里用胳膊兑了兑她道：“大姐姐你是怎么了？看着走神了似的。”
宋萋萋恍然回过神，才是问宋长青道：“你方才与我说什么？”
宋长青正是要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一声戒尺敲击案几的声音振聋发聩，这是邢木安上次戒尺敲断后新换的一根，可现下，也是裂开了，能让邢先生上一次课就敲断一次戒尺的人，普天之下怕也是只有宋长赢一人了。
邢木安从未在人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像是一只发怒的雄狮，将宋长赢交上来的书卷一下子全部推倒在地，之前和他顶撞也就算了，想着宋长赢无论如何都无法在三天之内抄写完两百遍《出师表》，邢木安想着，只要宋长赢尽力去抄了，顺道给他认个错，他也可以既往不咎，可是看看宋长赢交上来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这书卷倒是极好的，簇新的封皮，宣州的纸，可这里头，却是白雪一片，什么都没有。
宋长青瞟着其中一个，看到里头都是空白如新的，忍不住笑道：“这宋长赢，还真是胆子够大，这不是将邢先生当傻子耍吗？”
邢木安敲了一下戒尺似乎还不解气，复又将那裂开的戒尺在案几上狠狠地一敲，这下，这戒尺是彻底断了，断掉的那块迸裂跳起，恰好落在宋长赢的脚边，和邢木安的暴跳如雷相比，宋长赢倒是显得很是淡定，她弯腰拾起这段落的戒尺，规规整整地放在邢木安的案几上，柔声道：“先生何故发这么大脾气呢？”
何故发这么大脾气？她居然还问自己为什么发脾气？
邢木安只觉得自己的面子被宋长赢仍在地上踩了又踩，他指着这地上的书卷道：“我让你抄写出师表，你抄写的是什么？冥文是吗？一般的大活人还看不到是不是？”
宋长赢显得很是无辜地眨眨眼睛道：“长赢这可是谨遵先生教诲啊。”
邢木安眉毛胡子几乎都要皱到一起了，他对着宋长赢摆手道：“你莫抬举我，我教不出你这样乖戾的学生来，”
宋长赢继续道：“这不是先生教的吗？只要有一颗忠君的心便是大忠臣，不必管愚忠与否，那长赢只要有一颗想要抄写的心，也不用管结果如何？这几日，长赢可是一直想着抄写的事情呢，无比虔诚。”
邢木安一下就听懂了，说来说去，这宋长赢还是在孔明先生是否是愚忠的问题上较劲，他复又将手中的另一半戒尺往地上一摔，骂道：“巧舌如簧，你若是当真一心想要诋毁孔明先生，便自己诋毁就好，何必要别人也强行接受你的观点？”
“同理，”宋长赢底气十足地回道，“若是先生一心认为孔明先生是千古难得一遇的大忠臣，那便自己认为就好了，又何必要学生接受先生的观点？若是不接受，还要惩罚？”
邢木安微微一顿，还在思索该如何回应宋长赢，宋长赢却侃侃而谈地道：“长赢一直以为，做先生的教书，讲究的应该是激发学生的才能，带领学生领略书海的浩瀚，前人的智慧，和古籍的精妙，至于学生会有怎样的看法和见解，这是要因人而异的。”
“这就像是野外的花朵，明明是同一块土地长出来的树木，有的是柳树，到夏季，弱柳扶风，风姿绰约，有的是枫树，到了秋天，一地金黄，美不胜收，有的看似愚笨不堪，总是不开窍，但可能是参天的松柏，只等着到冬天百花凋零，树木光了枝丫的时候，才绽放光彩，成为这白雪纷纷之间唯一的一抹绿色，他们都是接受同一片玉露的灌溉，同一片土地的滋养，可是成为什么，想做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正是因为他们的不同，才会有四季变化的乐趣。”
“可是先生若是强行让自己手下的学生都接受和先生一样的观点，言先生只所欲言，行先生之所欲行，那先生教出来的，不过是一群附庸先生的傀儡罢了，这就像非要用剪子将柳树枫树和松柏全部修剪成一个样子，要求他们在同一个季节发芽生根，若是先生执意如此，那和那些先生所痛恨的同流合污之辈有什么区别？先生，长赢并非是存心想要顶撞先生，只是觉得先生既然学富五车，胆识过人，便应当更能体会这其中的道理，还望先生三思。”
宋长赢所言，有条有理，逻辑清楚，而且举一反山，语言通俗易懂，就连在学堂外头候着的丫鬟下人都听懂了宋长赢的意思，忍不住连连点头。
邢木安一是语塞，先不论宋长赢的言论他是否赞同，光是宋长赢这说话的境界，便是完全超乎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虽然举的例子略显稚嫩，什么柳树枫树和松柏， 可细细一想，着实是这个道理。
他邢木安自问一直以来没有服过谁，可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看是年轻的少女，身上一定有许多值得他学习的地方。
加上宋长赢说完，这无比恭敬的样子，和之前她与自己作对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邢木安也教过这么多学生，这是虚情假意还是感情真挚，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宋长赢微微福身，眼神里全是一种恳求和真心，让他原本准备想要教训宋长赢的话竟然有些说不出口来。
四周一片宁静，宋长笑在座位上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位看似不学无术的五妹妹竟然能有这样的见解，忍不住鼓起掌来。
才是抚了两声，前头的宋长青便是没好气地回过头来，对着宋长笑训斥道：“你鼓掌做什么？长赢当众诋毁先生，还强词夺理，这就是不尊师重道，是大不敬，邢先生，您放心，只管罚她便是，父亲最为敬重先生了，也说过，若是我们有学不好的地方，只管体罚，留口气就行。”
宋长青这话极为刺耳，宋长赢听着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宋长青的乌鸦嘴，是非要自己被打死她才开心吗？
邢木安扫了宋长青一眼，这眼神略显犀利，宋长青心头一凉，一旁的宋萋萋亦是小声劝了一句道：“你倒是少说两句吧。”
宋长青闭了嘴，她狐疑地看着脸色从被气得青白又慢慢变成红润的邢木安，邢木安竟然没有体罚宋长赢的意思，若是没看错，邢木安像是在认真思索，他在思索什么？难道当真觉得宋长赢这个泼妇说的话是对的吗？
学堂的气氛正是严肃的时候，裘叔突然过来了，他见着气氛有些尴尬，原本想在外头候着等邢先生下课的，可是等了好一会儿，见着外头摇铃的丫鬟都准备举起铜铃开始摇下课铃声，可这里头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亦是耐不住性子，上前轻轻磕了磕门框，朝着邢木安和各位姑娘行了一礼，才是对着宋长赢道：“五姑娘，老爷请您过去，说是有急事。”复又看着邢木安道，“邢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家老爷实在是有要紧的事儿。”
裘叔说完，宋长赢便是请示一般地看着邢木安，其实她并非是不敬重邢木安，诚如宋连胤所说，邢木安到底也是个有节气有才学的读书人，她只是对邢木安强求学生必须和他观点一致的做法表示不满而已。
邢木安还似在沉思中，已经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小事，招招手，便是让宋长赢跟着裘管家过去，宋长赢正是要离开，一直看着的宋长青却是突然站起来道：“哪有你这样说完了就走的，裘叔一直与你关系不错，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来帮你的？而且，为何只请了你一个人？”
的确，毕竟若说宋家当真有要紧的事儿，怎么也轮不到请宋长赢过去，若是和宋家的女儿有关的，要么就是只请宋萋萋，要么就是都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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