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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冯涟玉时隔两个月后才能再次踏入这硕大的未央宫,两个月前,月黑风高的夜晚,未央宫灯火通明,血腥之气遍传整座皇宫,数十个刺客被皇帝斩杀。

        皇后重伤,亦被皇帝禁足,不准外人进,不准内人出。

        整整两个月,未央宫如同一座死宫,朱红高墙,不知道曾发生什么。

        莫清溪躬身唤了冯涟玉进去,冯涟玉恍然从回忆中清醒,不禁朝莫清溪轻笑道:“怕是两个月不见,皇后娘娘和臣妾都要生疏了呢……”

        悠长的楼台小径,冯涟玉穿越前园,四周红菊锦簇,几株枫叶乱色糜红,骤然乱了心弦的不过是那清脆玲珑的瑶琴低吟,还有红色如同火光间,一道素白的身影。

        那女子绝美的凝脂玉颊,螓首微抬,落了清淡的眸光,如同清幽的雪花四溅,女子看到了她缓缓走来,贝齿微露,琴音低敛了些,笑意馥郁如香气迷人。

        “涟玉,你倒是第一个来看我的……”

        卿世眼见冯涟玉走进来,手下便停了下来,

        “阿世娘娘真是好兴致,”冯涟玉走上前,俯了身,瞧了几眼卿世的脖颈,蹙眉轻声道:“可还好些了?”

        “前几天还有些难受,如今就只待那疤痕淡了,”卿世挑眉淡笑,握住冯涟玉的手,“难得能见一见你,来里面坐……”

        “爱妃,朕来陪你下棋了。”微带笑意的熏风般的声音,骤然转身后便是明黄一袭,绚烂的螭龙羽冠,显然是刚从早朝下来的。

        帝王绕过冯涟玉紫色的烟罗裙裾,直直走向卿世。

        倘徉这沉着的步履间少了几分阴谋玄论,卿世或许还会觉得惊艳,如今,明黄炫目,丝绸长袍迷乱松软,只是微微靠近,她都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只手攥住卿世的素手,扯了过来,帝王淡而迷离的笑声,他冰冷的脸颊的轮廓倾身下来,不经意间少许触到卿世的脸颊:“世儿见到朕可还高兴?”

        “不打扰了,臣妾告辞。”冯涟玉脸色惨白,美人顾盼的眉眼已经苍败点点,点绛红唇轻阖轻启,不顾卿世的挽留,拂袖而离。

        未央宫苑此刻人竟所剩无几,只有莫清溪在纷杂的桃林后远远站着,粉红映艳三春,绿意葱茏欲醒,飘逸的青色长裙,眉目已经不尽清楚。

        卿世任由谈慕笙揽住,踮起脚尖温热的吐气涌入他的耳畔,幽幽的百合香散入阳光中:“臣妾永远不忘皇上的好意……”

        那帝王垂眸,恰好对上卿世晶亮倨傲的双眼。

        如黑曜石的墨色,深夜的阴冷寒寂,刺骨般直直摄入他的魂魄中。他在那一瞬间心中顿然微痛,竟桎梏出几分困惑,他不就是要杀了她么?而如今在想些什么。

        卿相朝堂上亦是将她当了弃子,话语间尽不留心,比往日散漫许多,到底是要手刃她的?可是那夜为什么早早就下令……他不禁又想到几月前卿相在皇宫中被捉时,要卿元那老家伙亲自杀了她罪名不就落了下来吗?就是那般简单啊,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手绕到她的身后,抬手狠狠攥住她的头发,他神色晦暗不明,道:“朕的皇后娘娘……可知你父亲最后的下场是如何?”

        卿世沉吟了一声,踮起脚尖抬手唤着谈慕笙的脖颈,感受到这矫健躯体的僵硬,她笑开:“阿笙莫要紧张,臣妾亦是想多活一会儿的。”

        清淡的笑容落在心口让人慌乱地想要逃避,眸光锃亮着装满这世间所有清寂的颜色。

        她就是致命的毒药,那性子狡诈难辨,但总是深深魅惑人的双眼。

        倘若她手上是一把刀又会如何,放任尖锐刺眼的刀锋凌厉狠戾,溃败脱手,他一命呜呼,禁卫军会将她捉起来,任何人都无法救她。

        “是救己还是救人?爱妃定要掂量清楚。”谈慕笙幽幽吐气,平淡的声音平生多了些嘲讽。他自然以为站在眼前的皇后是在用生命与他相斗,她已无退路。

        可他当究未曾想到,这女子薄冷笑意下的森然杀机,丛林的掩映下,她将一切真相都紧密掩盖起来。

        不过又是几月时间,由盛夏转为初秋,未央宫刚移置几株红菊,卿世本就带着楮墨站在亭台前赏玩,倏然一个宫女跌跌撞撞跑过来,眼见着所有人都看不见,硬是将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墨迹未冷的纸与药袋塞入卿世的手心。

        卿世稍恼,遣了人在殿门外候着,如今朝堂之上,卿元又一大员因贪污为削职,势力不禁矮了一大半,卿元仍在死磕硬撑,但仍不忘除掉她这个藏在深宫之中的微不足道的棋子。

        打开单薄的纸,药包中一股刺鼻的异香袭来,缠绕地不禁恍惚,浑厚犀利的字体,一钩一扫,酣畅淋漓,却平白让人有一股气喘郁结。

        卿元让她杀了重嘉帝?扫完通体,反是卿世嗤笑一声,到底是被闭上绝路了吗?如今想着最后一搏?卿元怎么了?单凭她,怎么可能将这包毒药投入茶盏中,那皇帝可会有一丝的疑惑,真真是玩笑。

        将纸放入火焰腥膻中,恣肆的火舌刹那吞没,卿世的手却略有颤抖。

        不过又是初秋的一夜,房梁上传来异声,待深沉的黑影靠近床头,卿世猛地翻身匕首横在来人的脖颈上,罗衣薄裘如今也被冷汗浸湿了。

        透过硕大的床榻,清丽皎洁的月光混沌,卿世看到来人的面目四仍不禁一愣。

        “云越王?”卿世刀锋一偏,斜斜擦过谈越的衣袖,锦帛碎裂的迷乱黯哑的响声,只见得谈越温润邪佞的眸光,深如千丈潭水,辗转叵测,缠绵着恍若千年的谜语。

        “娘娘必是惊讶臣为何今夜造访,”谈越淡笑,“不过就是如今纷乱的朝政,您父亲可是执掌大权,哪有老态龙钟的感觉,倒不是在家里安歇着,硬是出来闯祸。”

        深黑弥冷的夜,伴随着谈越弥冷逐渐低沉的清淡的声音。

        “卿元暗自遣了兵符来,臣倒是想问问皇后娘娘可知道其中的原委?”

        威胁。**裸的威胁。卿世扯下帘子,只是沉吟了半天,不由得娇嗔道:“女儿家的,怎么懂得这些?”

        “臣只是但请娘娘转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终究是贪心了。”狂乱阴冷的风,陷入清冷的月色中,阑珊斑驳,空明婆娑。

        不过也是霎时,那男子已经不见了。

        徒留空寂长夜,冷汗突袭,不复从前,难以平静……

        卿元的到来在卿世眼中早已是必然,他早已在重嘉帝不曾察觉就入了宫,武功高强,所向披靡。迷离异香,落然鼻尖,晕染着眩晕和雄奇。

        卿元上前随手推攘着让卿世软在床榻上,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颗弹丸,扳着卿世的下巴硬是塞了进去,只见那青黑的眉宇阴鸷憔悴,浓黑的眉毛下漆黑幽深的双眼,如同锁魂剑,紧紧盯着卿世。

        “早就让你不要对这药好奇……为父倒不管你有什么本事,你是配不出解药的。如今你染上了些,还要给你解药。”

        卿世就是那般含笑幽浅看着他,哪怕胸口像是被挤压碾碎那般疼痛。

        “这是你为为父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迷茫间他好像叹了口气,“自此之后为父不再管你,一定许你一生平安。”他焦虑时就会玩弄手掌上的扳指,青翠欲滴的颜色,阳光荡涤下晃出不可一世的光辉。

        卿世小时候总是喜欢透过父亲深沉的眉眼深处去探寻些许的情绪,可奈何卿元面对她时尽然无情。无情的眉眼,凛冽的人心。

        最后一搏,她将那重嘉帝毒死了,她定然要被卿元杀死。

        她未曾罢,她定然要被重嘉帝杀死。

        只是,倘若内心至深之处那令人惊颤寒噤的秘密被揭露,面前的这个身为她父亲的男人可会有一丝动容?——卿世本想将它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可如今她只觉得悲哀。

        似乎是在为江南湖畔柳絮飘荡下的那名绝色温婉的女子,好像是为那女子缠绵病榻,憔悴惨白的脸蛋,愁肠百结,青丝斑白。

        每每午夜梦回,骤乱的黑夜,清淡沙哑的叮嘱,那是一辈子的承诺。

        “十年前,父亲,江南湖畔的那女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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