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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套路


陈子惠最后只选了一个小厮,韩德元也未多问,看这两个人走远了才回去。

        韩德元入了府,陈子惠的马车往前又行了一段距离。

        天色渐暗,街上没有什么人,小厮在前面赶着车,陈子惠在后面有一搭无一搭地与他闲聊起来。

        他掩饰自己的情绪掩饰得极好,表现出因秦县丞暂时被放出来,韩家以及自己暂时脱离危险的喜悦。

        这人不算是韩德元的亲信,只是跟韩昭昭走得近,他是不会清楚他缜密的计划的,他喜悦的表现,合情合理。

        陈子惠也没花费多少心思,便与这小厮聊得甚欢,除了威严,他身上还有一种亲和力。

        到了府门口,他拉住这小厮:“可是用了饭?”

        小厮没反应过来,实在地摇头:“还没。”

        “那到我府里吧。”

        “陈大人,这恐怕不妥当吧。”

        小厮一时间愣住,自己只是个下人,陈子惠又不是有求于韩家,这种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陈子惠笑道:“这有什么不妥当的!事情好不容易了了,我这儿太冷清了,也热闹热闹。”

        一阵冷风刮过,吹得门口的红灯笼晃了晃,红灯笼挂在这里已经有些时候,上头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不再鲜亮。

        灯笼底下立着两个小厮,穿着黑衣服,身影隐在黑暗里。

        这里是他在晋阳的临时住所,他不喜奢华,用的是之前一个官员废弃的府邸,他带过来的丫鬟小厮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再配上这有些陈旧的房子、摆设,确显凄凉。

        “韩大人还未……”

        陈子惠摆摆手,含笑道:“方才我邀他,他说乏了,没来。”

        小厮仍在犹豫,陈子惠又道:“你若是不愿,也无妨,我这儿就是图个热闹。”

        他和陈子惠这样的高官坐在一起不合礼法,可人家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直接拒了,不通人情。

        “你先跟我到屋里,拿上些东西给韩大人。”

        陈子惠消去了肃杀决绝之气,与人说话是也和和气气的,饶是如此,平和中也带着一种气场,让人不敢产生一点儿违拗他的意思。

        小厮随着他进了屋,屋里灯火通明,已经摆上了一大桌饭菜,还有几瓶酒,味道诱人,尤其是那酒,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好酒,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喝过这么好的。

        一张大桌子旁还摆了十好几把椅子,这架势,似乎是宴请宾客,但陈子惠没有请一个外人。

        他数了数,屋里几个来来往的小厮大概够数,这回,他宴请的应当是这些小厮们。

        见陈子惠来了,他的下属们也不见外,行了个礼该提东西的提东西,该端菜的端菜。

        “收拾好了后就坐吧。”

        饭菜冒着热气,陈子惠淡淡地瞟了一眼韩家派过来的小厮,指了家里的一个下人,把热乎的饭菜给外头两个守门的送去。

        一屋人围着桌子坐下后,只空了靠窗的一个正位和一个靠着正位的偏位。

        这两个位子是留给谁的,显而易见。

        他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坐下去。

        瞧着屋里这情形,他从未想到过,这位年纪轻轻从寒门中爬上来的兵部侍郎,人前威严不容冒犯,私底下又是这般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儿架子。

        “你吃过饭,晚些时候再把这东西拿回去。”

        陈子惠坐了上座,他做了陈子惠左手侧的位子。

        入了座,陈子惠先动了筷子,其余的几个人跟上,很快就进了吃饭的氛围,坐在这里,没有丝毫拘束感,仿佛是十几个朋友一同宴饮。

        那从韩家过来的小厮本就好说,方才就与陈子惠说了一路,他不多时,便与周围的几个人熟了,聊起来。

        三坛酒摆上来。

        这顿晚饭,是把他当做了客,几个人轮流对他劝酒,酒是好酒,浓郁,入喉后火辣辣的。

        他酒量不算小,架不住这么多人灌,不久就有了醉意,脸泛红,说话时断断续续,意识有些模糊。

        陈子惠掩着袖子,抿了一小口酒,味道纯正,喝上几口,他忽然想起上辈子的点点滴滴来,那个人一次次地走到他的记忆里,渐渐地与韩昭昭的身影重合。

        对那人陈子惠了解得不多,仅从梦里知道了零零碎碎的片段,他俩是青梅竹马,因为战事分别,后来他回家的时候,她已经去世,自此之后,他就有了执念,有时行事疯癫,常人难以理喻。

        上辈子还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为了求得真相,他翻过许多书,正史、野史都看过,对上辈子的他的早年经历记载得都十分简略,应当是有人刻意修改过,隐瞒了那段事实。

        那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成大业者不该为情所困,他做得太过了,失了一个掌权者应该有的理智。

        想起这事儿,陈子惠看向自己杯中的酒,停住了,他已经不是昔日那个一边唱着豪壮战歌,一边随着战友大口饮酒大块吃肉的人了,他应当节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酒他尝了一小口,便给坐在稍远处的自家下人使了个眼神,那人会意,立马拉着他家的“客人”说起来,趁“客人”眉飞色舞之际,陈子惠用广袖掩着,飞速地把杯中的酒倒到了地上,一丁点儿都没有洒到袖口上。

        看起来这人是要醉了,再加上一大杯的量就差不多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陈子惠拿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举起这杯酒,敬给小厮。

        他抿嘴含笑,微微低着头,递过一杯酒,他的酒杯略高于小厮的,碰了一下。

        广袖遮住了他的脸,一双眼睛微微露出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果然,见他喝了,小厮几大口就喝干了。

        被人盯着,这回,他不好意思干脆利索地倒到地上,只让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滑到领口里,末了,拿出一条帕子把酒水擦干净,一气呵成。

        倒完了酒,他心里也不大畅快。

        “今儿在这儿,吃就行了,不必拘礼,也不必跟我见外。”

        “说起来,咱们出身也差不太多,你们也知道,我小时候想吃顿饱饭都不容易。”

        跳动的烛光映在他眼里,他笑得有些沉重。

        这话里掺杂了他上辈子的经历,从一个乱世中的落魄子弟,咬着牙,一步步艰难地走上至尊之位。

        “再来一杯!”

        此情此景,陈子惠想起了自己的金戈铁马的岁月,倒满了酒,这里没有大碗,只有酒杯,他一只手举着酒杯,重重地与几个人碰过杯。

        之后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十分畅快。

        陈子惠这么一喝酒,小厮更不与他见外,加之喝醉了,从嘴边轻飘飘地出来一句话:“跟前朝的开国皇帝有些像啊,出身草莽,却建了不世之功。”

        “前朝的开国皇帝?”

        陈子惠听到这个词,心中一跳,面上故作镇定。

        “是韩姑娘跟我提起的,告诉我,英雄不问出处。”

        “她还说过什么?”

        陈子惠专注地看着小厮。

        “韩姑娘还说过……”小厮挠了挠头,回忆道:“这人有能力是有能力,可惜过刚易折,后头做的事实在荒唐,荒唐至极!”

        “荒唐?杀戮太重?”

        小厮喝多了,摇头晃脑:“不是,是说他这个人太荒唐。”

        太荒唐?

        陈子惠又一次回忆起自己做过的事情,是太荒唐了。

        在座的人除了韩家来的小厮,皆是陈子惠的亲信,宴席之前,陈子惠嘱咐过他们不要拘谨,他们便也真的不拘谨。

        几个人交头接耳,另有几个人凑近韩家来的那个小厮身旁:“你说是怎么个荒唐法?”

        几个人相视一笑,这荒唐一词的含义应当就是他们猜想的意思。

        小厮脸色通红,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手有些晃,吐出的气里充斥着一股酒味。

        酒喝多了,他已经忘了在旁边脸色阴沉的陈子惠。

        “他做了皇帝,入了京城后,便修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头藏了一百多个美人。”

        “一百多个?全在一个宫殿里?”

        除了陈子惠,举座皆惊。

        听了这番话,陈子惠的脸都黑了,这荒唐不是他理解的荒唐。

        “是,据说他退朝后,就泡在这屋中,其余的地方都不去。别看这样,政务也处理得井井有条,这种情况下居然也能一心二用!”

        有人好奇,搁下筷子凑过去。

        这种情况实在罕见。

        “你说这真的是一百多个美人?有没有他们的画像流传下来的?”

        “没有,这屋子他不让别人进,谁违了他的令,还不得落个灭族的下场!”

        世人皆知,前朝这位开国皇帝雄才大略,却也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漏掉一个。

        “这事儿我听说过,我原以为像他这样深谋远虑的人,该是为了大局,没想到是为了这种事儿。”

        史书上确有记载,可说得隐晦,史官们也有为尊者讳的传统,一句模模糊糊的话,便能留给人们无限的想象空间。

        又有一人插话:“你说他在位七八年,三十几岁就去了,是不是被榨干了?”

        立马,一阵附和声。

        说方才这段话的人是陈子惠的亲信,恰好坐在陈子惠的右手侧。

        陈子惠的目光冷得似一块冻结实的冰,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压低声音道:“慎言。”

        那人不敢再纠结这事儿了,按照陈子惠之前的吩咐,开始套话:“这些事情我之前都没听说过,你从哪里知道的?”

        “这种事儿,正史里哪里会记载,为尊者讳嘛,要说这儿,还都是韩姑娘告诉我的。”

        他的脑子还没有完全喝晕,还知道不能随便和韩昭昭扯上关系,又补充一句:“是韩姑娘与我相好说的,说我莫要做这样的人,飞黄腾达后就忘了本。在他做下的那些事中,这个又算得了什么!”

        陈子惠头支在手上,专注地看着那小厮,薄唇微抿。

        他倒很想知道,在韩昭昭的口中,上辈子的他都做出了什么类似于这种的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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