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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第十回 寿安宫欷歔闻轶事 懋勤殿斗胆面至尊

        话说慈芙夜来听得翠姗与太监私会,认得是洪昌泰的声音,倒把她臊得脸红心热,赶忙离了那里;心想若按宫中规矩,宫女与太监有私情,乃是论死之罪,不免暗暗为翠姗捏把冷汗,也不便多想,回屋囫囵睡下;次日见翠姗面色如常,慈芙自是羞于询问,只依旧每日陪顺妃闲话,吃些个残汤剩饭,聊以打发日子罢了。

        皇宫旧制,自四月伊始,皇上起驾,率群妃与百官到西山、香山、碧云山等寺庙进香,其时宫中各司职房皆忙乱不堪,独寿安宫少人问津,俟帝后出宫,各宫执事皆有懈怠,寿安宫的看守太监也作鸟兽散,本应上锁的宫门也不耐烦锁了,各自找乐子去了,洪昌泰更是得了空就来寻翠姗厮混,两人大白日里卿卿我我,被慈芙撞见几次,倒是慈芙不好意思,躲了他们了事。

        这日慈芙正独坐房中,忽见翠姗慌慌张张跑来找她,且满眼是泪,慈芙倒吃了一惊,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翠姗道:“娘娘病了,快同我去看看!”拉了她就走。慈芙心下纳闷道:昨个还好好的,怎么今个就病了。一径随翠姗来了顺妃寝室,但见顺妃卧于榻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似只余一口气在,慈芙忙疾步上前轻唤道:“娘娘,你觉得怎样?”

        顺妃听了,微翕双目,惨然一笑道:“我怕是熬不过去,你们有法子就作速离了这里,免得日后为我陪葬。”

        慈芙道:“娘娘快别这么说,就是病了,也并非不治之症,哪里就论到后事去了呢。”

        顺妃摇了摇头,别转脸去,豆大泪珠自眼中簌簌滴落,慈芙看着心酸,也不觉滴下泪来。

        默然半响,慈芙道:“可惜皇后娘娘不在宫中,否则奴婢就是拼死也要去坤宁宫为娘娘请旨宣御医。”

        翠姗道:“妹妹还不明白娘娘的处境?就算你有拼死之心,只怕也帮不得娘娘半分。何况娘娘得的乃是心病,又岂是御医治得好的?——也不知娘娘这一次还熬不熬得过!”说罢放声大哭起来。慈芙见状,赶忙将她推出屋去,口中劝道:“姐姐这样,不是招惹娘娘更伤心,姐姐别处略歇歇,娘娘跟前我自去服侍。”转身去提了一铫水,倒了一整杯,复送至顺妃面前,顺妃也不肯接,只默默拭泪。慈芙道:“娘娘倒是有什么心事难解,说出来也畅快畅快。”

        顺妃道:“罢了,何必累你为我伤心,我眼下即便死了,得你和翠姗真心送我,我死也瞑目。”

        慈芙皱眉道:“娘娘怎么如此软弱,就是看在翠姗姐姐赤胆忠心服侍您的份上,也不该说出这般丧气的话呀。”

        顺妃闻言,不觉一楞,旋即明白这“婉儿”不过以言语相激,并无恶意,因之长叹道:“我在此幽禁五年,虽封号未废,但实与打入冷宫的废妃别无二致,试问我除了等死,还可以有什么作为?”

        慈芙小心问道:“不知娘娘因何幽禁于此?”

        顺妃道:“此事说来话长,虽是自己一段刻骨铭心事,却也不过是他人口中的笑话罢了。”拉过慈芙的手,就将那前尘往事如此这般一一道来。

        话说当年圣上选秀,陈熹元与李文粲一并中选;陈氏封康妃、李氏封顺妃,二人皆蒙圣宠,可说平分秋色、不分轩轾。皇上既爱康妃机灵诡辩,又爱顺妃温和敦厚,这二人恰在性情上两相映衬;康妃对顺妃亦是热络非常,每日里往来频仍,两人相处犹盛姐妹。不上半年工夫,康妃有孕,圣上龙颜大悦,即刻将其晋为贵妃,顺妃虽自叹命薄,但仍与众妃真心前往道贺,然她哪里知道,贵妃早将她视做眼中钉、肉中刺,誓要拔出而后快——但只因顺妃向来行事谨慎,一时也不曾抓到她错处。因此贵妃私下找来张崇德,商讨计策。可巧其时顺妃之父李昪升正于南方督办织品回京,张崇德趁织品运往大内之际,暗中掉包,待皇上验看之时,只见一些破损、残次货色,内中有一龙袍,龙头上更是缺了一只眼睛,圣上当即大怒,即令下旨查办——只是此案既不交与刑部,也不由皇帝亲审,却是张崇德指使麾下东厂爪牙对李昪升严刑拷打,李昪升如何受得这等酷刑,不得已招认自己贪污皇饷,以次品充御品之罪;张崇德得了供词,得意洋洋呈给皇上,皇上登时下令革职抄家,李昪升就此冤死狱中!此事波及顺妃,皇上虽体念旧情,不曾将她打入冷宫,但到底下了个禁足之令,责其终身不得踏出寝宫半步。顺妃横遭大祸,心胆俱裂,哪还有什么对策?何况皇上余怒未消,任她百般哀求也是无用,末了半死不活被锁在宫中。贵妃犹不罢休,偏要落井下石,每日里指使宫人在寿安宫门外破口大骂,又断其水粮,险些将顺妃活活饿死!寿安宫的奴才见大树已倒,自作鸟兽散,各谋出路去了,只有一个翠姗,仍留在顺妃身边。幸而贵妃肚腹日隆,为求平安诞下皇子,便一心安胎,再无意理会其他,这才成全顺妃一条生路。主仆二人虽缺衣少食,辈受屈辱,竟也捱到今日,只是虽苟存性命,却时时刻刻生活在恐惧之中,生怕贵妃再来加害——顺妃遭禁,本就病病殃殃,又念及至亲骨肉受自己牵连,更添了症候,是以每年里一到父亲忌日,免不了大病一场!——今既得遇慈芙,就好似久逢知音,再不论什么尊卑贵贱,直把多年来的冤苦、悲戚尽皆倾吐,她哪知道慈芙遭遇竟与她别无二致?真是说者唏嘘,闻者断肠,两人相顾垂泪半响,慈芙方长叹道:“想不到娘娘竟也有这等伤心过往。”

        顺妃泣道:“说来不怕你笑,我不过就是个靠着自己奴婢委身太监活下来的废物罢了。”

        慈芙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末了方问道:“那贵妃行事如此明目张胆,闹得合宫上下皆知,怎地皇上就不曾听闻一二?”

        顺妃道:“这就是宫中的妙处了,有些事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唯独皇上一人不知道。”

        慈芙道:“既是众人皆知娘娘冤枉,就没个人替娘娘申冤不成?”

        顺妃道:“贵妃势大,谁肯为我去得罪她?难道想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说起来究竟我也不知如何冒犯了她,就引她这般痛下杀手。当日既遭了这个祸事,原指望一死也罢了,谁知几次被翠姗阻拦,这几年虽百病缠身,偏生又死不了,我既无颜苟存于世,又无面目见地下爹娘,却叫我如何自处?”

        她这一说不要紧,却正戳在慈芙心口处:想自己何尝不是进退无所从?当日进宫原为打探父母下落,如今不仅毫无头绪,反栖身这暗无天日的所在,难道真要等到像顺妃这般父母双亡之时,再去悔恨终生吗?一念至此,不免暗中咬了咬牙,横下一条心,向顺妃道:“奴婢若有法子助娘娘脱困境,娘娘可愿听从奴婢的安排?”

        顺妃讶然道:“你倒有什么主意,敢说这般大话?”

        慈芙斩钉截铁道:“奴婢要去面见皇上。”

        这下可把顺妃惊了个魂飞魄散,当下咳个不止,那门外的翠姗更像风一般飞奔进来——原来她一直不曾走远,适才对话她也一一听在耳里,这翠姗一边为顺妃揉胸口,一边斥骂慈芙道:“真个不知天高地厚,那万岁爷岂是你说见就能见得到的?惹出了事端,带累我们娘娘为你陪葬吗!”

        慈芙道:“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挣它个鱼死网破!娘娘请放心,但凡有甚差错,奴婢一人承担。”

        翠姗道:“好大口气,凭你一个小小宫婢,有甚本事做担当!娘娘外一有什么好歹,我只同你算账。”

        慈芙拽了翠姗衣袖,将她强拉出殿去,低声对她道:“眼下娘娘只剩这一口气在,若再不请医延药,你当能捱得几时?如今我不惜舍下性命金殿面圣,若事可成,即可救娘娘一命,事不成,也不过我人头落地,还望姐姐三思。”

        翠姗听她说得有理,一时反驳不得,只是心下觉大大不妥,因之一味摇首。慈芙冷笑道:“姐姐依仗太监,摇尾乞食的日子还想过多久?”

        翠姗着实不曾料到慈芙竟当面戳破她隐情,登时羞恶之心顿发,把脸涨个通红,双唇嗫嚅半响,说不出个话来,原来自顺妃遭禁,一应用度皆免,主仆二人更是险些活活饿死。思来想去,翠姗便决意委身看守太监,一来托他变卖些宫中值钱之物,二来可以混些吃喝,暂解威困是真!初时翠姗还着实羞赧,但日深月久,也就不以为意,更何况深宫寂寞,有个人做伴,倒委实打发些凄苦日子——但这等事如何能出得人口,真叫这翠姗又臊又恨,无奈人家说的又都是实情,怎生反驳?况她又不放心把顺妃自己撂在那里,因此跺了跺脚,转身回屋去了。

        却说顺妃见慈芙胸有成竹,也将信将疑,心下暗道:“眼见病已成势,说不得哪天伸腿去了,如临终可再见皇上一面,诉得些冤苦,死也瞑目。不如就依这‘婉儿’的主意,倒看看她怎生行事。”因之吩咐翠姗,一应事宜,暂听“婉儿”安排。翠姗向来最听顺妃的话,何况“婉儿”之言确有几分道理,因此也不再聱牙,默然从命。

        四月下旬,皇上起驾回宫。二十四日这天,洪昌泰打听得皇上正在懋勤殿处置政务,身畔更无旁人,慈芙便央他开了宫门,悄悄溜出寿安宫,直奔懋勤殿而去。——起初洪昌泰得知她要面圣,自是死也不肯答应,禁不住翠姗、慈芙连番苦劝,翠姗更是以死相胁,洪昌泰这才勉强应承,眼下他颤巍巍开了宫门,面如死灰向慈芙道:“真出了什么事,莫要怪在我头上。”慈芙道:“公公且放心,纵死不敢累及他人。”头也不回去了。

        且说几日前慈芙托洪昌泰去浣衣局传话给碧雪,劳她偷一件掌事女官的衣服,碧雪虽心下纳罕,但也不便多问,次日果真拿了来;眼下慈芙换上这体面衣裙,一路疾走,那遇到的宫人、太监还当她是有品之人,皆纷纷为其让路,即便那有身份的,见了她装扮,也以为她是哪宫娘娘跟前的掌事宫女,是以也无人拦问。

        直至懋勤殿外,但见一群太监垂首伫立,四下静谧非凡,连一声咳嗽也不闻。慈芙一径走上前去。为首的李降喜见了,立时呵斥道:“你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前来惊扰圣驾!”说罢,将手一摆,就有众太监一拥而上,要将慈芙拿下。慈芙毫无畏惧,反厉声高喝道:“你们好大胆子,竟敢阻拦我的去路!”这众太监向来服侍御前,除了皇上,哪个敢呵斥他们,一时被慈芙气势所震,齐刷刷楞在那里。慈芙再不迟疑,趁这当口,三步两步,闪身跨入殿内。

        却说皇上本自批阅奏章,不过一会,就觉得那奏章上的字仿若蝌蚪游动,晃得他眼睛也花了,他便下令众太监于殿外候着,自己则扶在案上,打起盹来。正神游太虚之间,忽听一声:“奴婢叩见皇上。”惊得他顿时困意全消,定睛看去,却是一名宫人,俯身跪于脚下。皇上尚未多想,李降喜等人已是一路小跑跟了进来,李降喜张皇失措,连打自己几十个嘴巴子,向皇上谢罪道:“奴才办事不力,惊了圣驾,奴才罪该万死!”吩咐手下道:“还楞着做甚,还不把这贱奴婢拖了出去!”

        众太监得令,不由分说,上前缚住慈芙双臂,便向外拖去。慈芙不由哀呼一声:“皇上饶命。”抬起一双秀目,毫无避忌望向皇上;皇上闻声已觉幽怨凄婉,再看这女子生得:体态如飞燕之袅娜,容貌胜西子之捧心,兼之慈芙大病新愈,更添一种娇怯之态;皇上怜香惜玉之心顿发,哪还容得一群蠢笨阉人将这等绝色女子任意亵渎?当下拍案喝道:“混账东西,汝等还不与朕退下!”

        众太监连忙放开慈芙,低眉顺首退出懋勤殿,只留慈芙一人与皇上相对,究竟不知皇上如何处置,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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