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玉骨在画堂玉楼内与梁老板放下狠话，说要招亲，新郎谁都可。
梁老板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这……小玉主子，您可想清楚了？”
玉骨背对着梁老板，一袭雪白蝉衣，墨青色长发在静室中无风自动。他手捧着白鸟纹绣套的暖炉，垂下眼皮，静静地笑了一声。。
-“你养着我，不就是为了这天么？”
咕嘟一声。
梁老板再次响亮地吞咽了一大口口水。
-“可、可是……”
“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玉骨毫不客气地打断梁老板，带着点儿漠然，道：“我如今想清楚了，我不过是个倌儿，换谁做新郎，又有何不同？不过是价高者得的一条贱命罢了。”
这样伤心欲绝的话从玉骨嘴里吐出来，好像也就是很轻松平常的事儿。
梁老板反倒有点儿伤心。他胖乎乎的脸抖了抖，小心翼翼地打量玉骨背影，咳嗽了几声，才用他完全与皮相不符的动听嗓子道：“可是……小玉主子您清清白白的身子，真……您真不悔？”
玉骨垂下眼皮静静地笑了一声。“不悔。”
“那……”梁老板再次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咕嘟一声，小小声地问他：“那，您也不怨？”
玉骨嗤笑。“不怨。”
梁老板搓着手，终于嘿嘿地笑了。“那成。您不怨不悔，这事儿，我可就给安排下去了。就这个月十五。”
玉骨再懒得开口，等身后传来吱呀一声，门阖上了，他噗通一声将暖炉丢在脚边。地面是青砖铺就，案前燃着一丝一缕儿的龙涎香。——哪怕是个脂粉买欢地，这儿也布置得极度奢华，像极了第一世他与那人相逢时住过的诸侯王宫。
那时候，那人尚且容他唤一声漫不经心的“苏醉”。
-“苏醉，我今儿个要吃李子。”
-“好，寡人剥与你吃。”
-“苏醉，我今儿个要坐车去赏牡丹花。”
-“好，来人！备车。”
-“苏醉……你莫要死了丢下我一人。”
-“宝宝……寡人，要去了。你且记得来寻我下一世。”
一年年流转，不经意间，便是漫长的一千多年。
玉骨陡然间觉得厌倦。
日头从菱花窗外打在他身上，荧荧的，有绿色小妖力在他发梢眉间跳动。他转过身，绿荧荧鬼火一般的灵力在他指尖不安地跳动。
玉骨垂下眼，长而斜挑的眼角内眸光难明。
-“既然你不肯放过我，那……这次，我放过你吧。”
两个时辰后。
“大病初愈”的玉骨裹了件华丽的云锦纱衣，施施然走在西市如织的人潮中。入耳是人声鼎沸，街边卖肉的王屠又在跟人吵架，卖鱼的张大嫂拎起自家孩子的耳朵叫骂不休。
嘭一声，几辆马车在狭窄的蒹葭巷子口撞了车。
人人的生活都如此闹热。
玉骨不屑地垂眼轻笑。
他眼底什么都见着了，却又什么都懒得看懒得管。
这世间，从来都是凡人的世间。
玉骨招摇着云锦纱衣袖口穿街过市，四五月的天气，人人都穿得单薄，偶尔一阵清风吹过，便拂开他鬓边墨青色长发。不远处有散学的小儿在放风筝，呼朋唤友的，鹞鹰风筝一蹿蹿出去老高。
玉骨袖着手看小儿放风筝。
有个穿着整齐的墨蓝色道袍的小道士摇头晃脑地经过，突然间风筝坠落，恰恰好，掉在了小道士怀里。
小道士茫然地张大嘴，还没来得及解释，四五个小儿就蹦跶着过来缠着小道士不放。
-“你还我风筝。”
-“呸！还出家人呢，居然偷我们小孩子的东西。”
在纠缠厮打中，小道士的整齐道袍袖子被划拉出一大条裂口，小道士心疼得直叫唤：“哎哟喂无量天尊！你们这些小孩子，怎么不讲道理呢？”
其中一个小孩子双手叉腰，恶狠狠地啐了小道士一口。“呸！我们小孩子，要讲什么道理？”
小道士争辩不过，最后被推搡在地。
一群小孩子举着风筝跑开了。
玉骨懒洋洋地目睹了一切，依然袖着手，唇边笑意凉淡。
小道士愤愤地从地上爬起，陡然间迎面撞见玉骨，怔了怔，挠了挠头顶道髻，迟疑地道：“你、你是个妖精？”
玉骨眼眸半眯，似笑非笑地衔着唇边一点儿凉笑，也上下打量小道士。“无量天尊！做人呢，最要紧就是要讲良心。道兄，你说话可得摸摸自个儿的良心。你哪点儿看出我是个妖？”
小道士又挠了挠头，随后一骨碌爬起身，愤愤地道：“不对，你哄我。你就是个妖。”
“哦？”玉骨袖着手凉笑。“你哪儿看出我是个妖？”
“你、你浑身上下，哪哪儿都是妖精气味。”小道士还挺忿忿然。
玉骨有意逗弄他。“既然你一口咬定我是个妖精，那你倒是让我现出原形啊，小道士。”
小道士抬手扶正刚被孩童弄歪了的发髻，想了想，又把束腰的带子紧了紧，从盘花扣子的内袋中掏出枚五帝钱。
-“你、你莫要得意，且看我用雷火天狱收了你。”
火狱雷神，锁鬼关精。
有了这枚五帝钱，再以指尖血画道黄纸符，便能押了他送入雷火劫狱中永世不得超生。
人间。
四五月，草长莺飞。
玉骨袖着手立在这荒凉人世，眼眸半眯，任凭耳边人语笑声都静了下去。许久后，他笑了一声。
-“好，有本事……你就关了我长长久久，再不许我以后。”
小道士吃了一大惊，扎煞着双手，瞪着他道：“你、你个妖精……”
玉骨等了许久，到底没能等来小道士的下一句，于是他又袖着手儿凉笑。“嗯，我个妖精，怎么着你了？”
“你、你……”
玉骨继续补刀。“我是诱你堕了轮回井，还是哄你上了床、破了你的清白身子呢？嗯？你倒是与我仔细儿地说说。”
这话着实无耻至极。
小道士臊得脸皮子都快滴血，拿手指着玉骨，指尖挂着的那枚五帝钱一晃一荡。“你、你无耻……”
“嗯，我无耻。”玉骨扬起头哈哈大笑。他笑到眼底映出蓝天白云，他笑得眼底怔怔然沁出了血泪。“是，我无耻，可谁让我是个妖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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