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时
紫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还是七八岁的年纪，整日跟在二哥身后。
二哥名地，比紫玉年长十岁。幼时受太宰启蒙读书，又随上将军习武，读书、练剑样样皆精，深受父王喜爱。紫玉对二哥崇拜不已，化身一只小小的跟屁虫，天天黏住二哥。
二哥每日练剑，紫玉举不动那些精钢铁铸，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练。二哥怕紫玉无聊，特意磨了一把小木头剑给紫玉，紫玉便抓着小剑跟着二哥比划，时日久了竟也有点模样。
那时韩重刚刚入宫，为吴王炼制长生丹药。他和公子地年纪相仿，性子极安稳平和，身上总是一股子药味，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听说他的师父祁非研修炼极厉害的秘术，能令白骨生肉、起死回生，遑论长生不老。还有人说，他师父看上去年纪轻轻，其实已经活了几百年，所以不能总是待在一个地方，以免露出马脚……紫玉拿这话去问韩重，他师父是不是真是个几百岁的老妖精？韩重差点笑出眼泪，认真地告诉紫玉，师父是人不是妖，只是多年修行而显得年轻罢了。等师父云游回来便带紫玉去见他。
彼时二哥的剑术在吴国已是顶尖，在整个大周亦是赫赫有名。紫玉十岁生辰时，二哥立了个不小的战功，便向父王求请了祖父留下的鱼肠剑送给紫玉做生辰礼。从此紫玉算是用上了真剑，虽不能上阵杀敌，至少足够吓唬父王的那些妃子美人们。每回紫玉在她们面前一通比划，那些弱不禁风的女人就装模作样地花容失色、尖叫着四散奔逃。
但有一个，却从来不吃紫玉这一套。就算剑尖就快戳到她鼻子尖上，她旁边那个身若扶柳的美人都吓出了眼泪，她也依然抱着胳膊静静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地看着紫玉，眼神清亮。
紫玉气恼地把剑收回，问她，“你怎么不躲？”
那美人放松双臂，略略俯下身来，含笑对紫玉说道，“我知公主不过是顽皮。”
“你……”紫玉正打算胡搅一番，争取把她吓哭，不成想远远看到二哥和韩重一起朝这边快步走来。
“紫玉，不要闹。”二哥说了紫玉一句，语气并不严厉，紫玉却心下委屈。
二哥极少对自己用这种口气说话，哪怕自己命人当众把阉人的裤子扯下来扔了，给坏心眼的婆子水里下泻药差点折腾死那老婆子，二哥知道后也只是一句“不要闹出人名”。
因为二哥知道，紫玉的亲娘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若不是仗着父王对紫玉还有些喜爱，她们娘俩早已不知死上多少回了。
今日二哥为了一个女人对自己如此……紫玉低着头，用力绷紧了嘴巴，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二哥身后的韩重走到紫玉面前，举起一个食盒，“公主，我新制了几款点心，还有一壶糯米甜酿，正准备送去茱萸宫中给公主品尝。”
一听“点心”二字，紫玉的眉眼立刻舒展开来。
韩重极擅长做点心。他会将各种果子以秘制方法脱水，保留其天然香气及口感，剁碎或碾成粉末后揉进米粉之中，再滴入花露、蜜浆，揉捏成花朵、小兔子或者小猫小狗的造型，蒸或者烤熟成一个个又好看又好吃的小点心。
“那咱们赶紧回宫吧！”紫玉拉起韩重就走，没搭理二哥。
二哥看紫玉如此，无奈苦笑，对那两个美人低头示敬，“惊扰二位美人，告辞。”
二人连忙还礼。
二哥跟在紫玉身后，想和紫玉说话。紫玉却故意拉着韩重走得老快，提高了音量对韩重说，“那个美人，胆子倒是大得很。不像旁边那个，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好像一阵风就能给吹跑了。”
韩重但笑不语。父王的美人，他不适合评头论足。
紫玉回头看下二哥，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对紫玉的话没有反应。
紫玉感到有些不快，停下脚步，“喂，你们都被美人迷住，变成哑巴了吗？”
二哥却问韩重，“听说越王献了一批美人给大王，其中施、郑氏二女姿容绝世，是否刚才那二人？”
韩重点头，“正是。”
紫玉这才想起最近宫中都说越国来的施氏夷光倾国倾城，把父王的魂给迷走了。刚才光想着吓哭郑氏女子，如今回想起来，那个夷光好像确实容貌绝艳，比宫里其他的任何美人都还美上几分。
看紫玉出神，二哥伸出手指点了点紫玉的鼻子，“也不过如此，比咱们玉姬还差的远。”
紫玉心中大喜，但想起他刚才当众说自己，便假装继续绷着脸。
二哥早就看透了紫玉，在紫玉前面半蹲下来，“别生气了我的小公主。父王的美人，总归要给几分面子吧？累不累，要不要二哥背？”
紫玉再也没法装了，一下子跳上二哥后背，搂住二哥脖子，“既是如此，本公主现在觉得很累，命你立刻送本公主回宫！”
二哥哈哈大笑起来，“谨遵懿旨！”
二哥走得虽快却很平稳，紫玉趴在他的后背上，一颤一颤的很是舒服。韩重抱着那个食盒跟在旁边。
紫玉可真是开心！再走一会儿就回到茱萸宫了。回去之后一定立刻让韩重打开那个食盒，端出里面的点心。不知道韩重这回做的是什么味道的，又捏成了什么形状？想来，小猫小狗小兔小马小鸟什么的，都已经做过了，要不捏个小人儿吃？不好不好，吃人感觉有点奇怪……
不知不觉，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好像有谁在浅吟低唱——
喓喓草虫，灼灼月明。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悠悠晓露，汎汎东波，
有彼淑女，云胡不归？
那一回，韩重究竟做的什么点心，紫玉却记不得了。
只记得日转星移，山河暗换，吴宫中的岁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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