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妖契
前厅里，文晞正因为这次的妖怪又带毛而郁闷，后花园，一个穿着一身火红裙衫的少女躺在新草和枯草交杂的地上。
金府里一个管事儿的婆子路过，瞧着了她，嫌弃之意不掩，呵斥道：“这谁家姑娘啊，不知道府上有白事吗？怎的还穿这么艳的颜色？快走快走！”
少女对那婆子的话充耳不闻，仍旧躺在那里，还闭起了眼睛。
婆子气不过，想要自己动手把这不懂事的小丫头拎出去。谁知刚走近了两步，脚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再怎么用力都挪动不了了。
再看那红衣女子，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她生得太好看了，皮肤白得不像人类，脸颊还带着浅浅的红晕，眼角眉梢都带着勾人的笑意，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柔媚，没有几个男人能面对这样的美人坐怀不乱。可待你去细看她的眼神，却是冰冷刺人。
她说话的声音同样很好听，尾音不自觉地拖长半拍，是那种能勾得男人酥了骨头的娇媚，但说的内容让人心生怯意。
“你们金家说话不算话，我是来拿金老爷欠我的东西的。”
那婆子心里已经开始害怕了，觉着这东西八成不是人。可她看到那小姑娘腰肢不过一握，想来也不会有多大力气，多半是靠着魅惑男人使坏，她又大着胆子替主人家分辩：“你别胡说，你出去打问打问，别说是芜水镇，就算是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家老爷说一不二？怎么可能说话不算呢！”
红衣少女没有因为她反驳了自己的话而生出怒意，反而有点高兴似的，笑得更开心了。
她这回站起了身，没人看到她是如何动的，转瞬间她就到了婆子身侧，在她耳边柔声说道：“这么说的话，我就能随意取用他欠我的东西了。”
她这个举动把刚才还支棱着驳斥她的婆子吓坏了，双腿不稳，扑通就摔倒在地上，手指着眼前的红衣女子，说不出话来。
不是她不想说，着实是被吓到了。
少女在她耳边说话的时候，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她只觉得有一股麻酥酥的气息从耳朵进入了她的身体，然后开始在她体内乱窜。那气窜到哪儿，她哪里就又麻有痒。想伸手去挠吧，痒的地方又换了。
她难受得快要崩溃，红衣少女根本不在乎，径直就往内院飘去。是飘，不是走，婆子看到了，她的脚根本不沾地。
婆子心都凉了，自己真是有眼无珠自不量力啊，这是惹上了什么妖怪啊！
她后悔的念头刚冒出来，突然人往前一扑，晕倒在了原地。
正飘着的红衣女子脸上的笑倏然退去，转过身来已经换上了不耐烦的神色，懒洋洋地瞧着站在婆子身边，一身墨绿色衣衫的男人，啐了一声；“多管闲事。”
“我可是来帮你的，”男子并不介意女子不待见他的态度，还想要贴上来，轻唤她的名字，“雅可。”
雅可把越凑越近，已经快贴到她身上的男人推开，瞪着他：“滚远点。”
男人没脸没皮，不仅没听雅可的话躲开，又一次凑近了，这次他还大胆摸了雅可的手：“我就说，跟人签订契约是不行的，你怎么就不选我呢？”
雅可浑身打冷战，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还顺势扇了男人那不老实的手一巴掌，怒道：“宋无忧，我再说最后一次，滚开！”
“好好，我走，你别生这么大气嘛。”男人揉着自己被打痛的手背，留给雅可一个微笑，“我还会回来的。今天晚上，等我。”
气得雅可把手里东西扔出去砸他，扔完才发现，手里拿的是一根刚才从草地里□□的枯草，飘飘荡荡落在了自己脚边。当真是气昏了头。
前厅，金成才喊来了自己另外两个哥哥，他三哥金成方去买棺材了，最快也得傍晚才能回来。
文晞重复了刚才洛一悟问金成才的问题，老二金成利和老四一样摇头表示没听说过，脸上的震惊不似作假。唯独老大金成顺，露出些犹疑地神色。
金成才也注意到了老大的异常：“哥哥可是知道些什么？”
老二不像老四脾气好，尤其是在家里被折磨了这些日子，性子更燥了：“知道什么你就赶紧说啊！这些烂事儿你还没受够吗！”
“我……”老大看了两个弟弟一眼，深深叹了口气，知道是瞒不下去了，“我也是听娘说的。”
文晞瞄了一眼洛一悟，小声嘟囔：“还真签过啊。”
老大现在看洛一悟已经不像是之前在门外的不信服了，他抱拳弓腰，朝洛一悟拜了一拜：“能不能先请小神仙告知，这人与妖签订契约，是个什么说法？”
听到对方问问题，文晞心头一喜。你要是让我们洛一悟抓妖怪，可能费点劲，但你要是问点什么妖怪相关的，还没有洛一悟答不出来的。
她得意洋洋地翘着脚，那边洛一悟已经开始了侃侃而谈。
“正常情况下，人与妖各自生活在属于自己的领域，互不干涉。不过有时候人与妖会因为意外结缘，可能会相识，就有了可以签订契约的契机。”
“当然光是这样还不够，必须双方都有求于对方，这样条件对等，契约才能顺利签订。签订契约之后，双方务必要履行承诺。因为人的寿命比较短，如果当事人在活着的时候没能及时完成与妖的约定，那么约定将会转移到他的子女身上。”
“什么？”暴躁的老二听到这儿就忍不住了，“祸不及妻儿，这老不死的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他的一腔怒气瞄准了老大，把老大拎起来，大声质问，“你说，他到底跟妖怪约定了什么，快说！”
老四试图把自己的两个哥哥分开，当着外人的面自己家里闹成这样真是丢人，但他气力不行，最后还是文晞出手，把老大从老二手中薅了出来，顺便甩给老二一个凶狠的眼神，让他消停点，别耽误正事。
老二忿忿不平地找了最远处的椅子坐下，像是不打算再跟着掺和，可也没有离开。他还是想要知道，自家老爹到底干了什么事。
老大松了松衣领，这才把当年听说的事一一道来。
“这事发生在老四出生那年。”他说的老四不是金成才，是金成才的姐姐，金成成。
“那年父亲受人所托，帮人运送了一批货物，从芜水到邱文。”
文晞没听过这个地方，挡着脸侧过去问洛一悟：“邱文是什么地方？”
洛一悟同样小声答：“本国的都城，天子脚下。”
“哦。”
老大还在继续说：“本来就是批普通的瓷器，谁料到了邱文，盘查的卫兵在那些瓷器底部的夹层里发现了私盐。本朝严禁私自贩卖盐铜铁，这是大罪，父亲当即就被下了狱。”
“消息传到家里的时候，是我收的。母亲当时怀孕八个月，正是危险的时候，不敢让她知道。可我也没经过这种事，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在镇上跟几个常来往的经商人家走动了几日，父亲突然就回来了。”
再回来的金老爷子一句都没提在邱文遇到的事，好像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又过了几个月，母亲生了老四，是个女娃，取名金成成。
就在金成成满一岁的时候，有一天金老夫人神神秘秘地把老大喊到了自己房间，跟他说自己总觉得自从老爷从邱文回来，有点怪怪的。
老大其实也有这种感觉，但他最近正接手家里的生意，在家的时间不多，跟父亲接触的也少，说不清个所以然。
金老夫人说，老爷最近身上偶尔会有异香，那味道很冲，这香味儿里还混着淡淡地骚臭气，不知道是不是染了什么不好的习惯。
接下来的一个月，每每金老爷子出门，老大都远远跟着，想看看他是不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现，金老爷子去的都是自家的铺子，偶尔见见朋友，没见过母亲怀疑的什么小狐狸精。
后来有一天晚上，老大无意间发现自己老爹竟然在自己花园里，与一个妙龄女子见面。他赶紧跑去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两人当天就逼问金老爷子，一定得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瞒着家人。
金老爷子觉得，这件事家里得有个人知道。他本想找个机会避开妻子，告诉自己大儿子的，既然现在两人都问，他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在大牢里的时候，遇到了一只会说人话的小狐狸。
小狐狸左前爪有伤，正是他来邱文的路上从一个商贩手里买下来，带到山林里放生的。
小狐狸说，为了报答他的善意，她愿意帮金老爷子平安度过这次的牢狱之灾，但还得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必须与她签订一份契约。
金老爷子正求救无门，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契约书上，狐妖的要求是，她要借金老夫人的肚子，舍弃妖身，托生成人。不是普通妖类修炼时日久了，可以化成人形，她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与妖再无相干。
当时金老夫人怀孕已经八个月了，金老爷子怕狐妖这一来，这一胎再出意外，一尸两命就不好了，他劝说狐妖等下次，狐妖同意了。
结果下次也没成功。金老夫人怀了个男孩，但狐妖想托生成女孩。
这就又等到了下下次。原本这次很顺利，孩子四个月，胎像稳固，狐妖也看了，应该是女孩。
金老爷子本来算着，这次成了之后，他与狐妖两不相欠，契约消解。结果狐妖突然受了伤，修行大减，不得不自修固元，再次错过了这个机会。
那之后没两年，金老夫人就去世了。金老爷子心里惦念着自己与狐妖的契约，也纳了几个妾室，可不知怎的，自从金老夫人去世之后，他的妾室没有一个能怀上孩子。
一直到前些日子他的生命走到尽头，他都没能完成与狐妖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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