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夜探军营的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莫怀誊也确实像他一开始说得那样，第一晚过去只为踩点。
他和高纪阳换下衣服后，就着营帐里的烛光，拿出他们潜进去后比对着驻军分布情况画出来的草图研究了起来。
兰骜给两人分别倒了杯茶水，放在他们手边。倒完以后他也没有立刻走开，反而在一旁磨磨蹭蹭半天不知道在干嘛。
莫怀誊抬眼看向他，嘴角微微勾起，“想看就过来看吧。”
高纪阳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注意到了莫怀誊脸上不甚明显的笑，不禁抖了抖身子，只觉得周遭气氛变得怪异，好像有什么东西是多余出来的。
他晃了晃脑袋，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甩掉，往边上让了让，给兰骜腾出位置，“来，你坐这里。”
他让出来的正是他和莫怀誊中间的空隙。
莫怀誊在他毫无知觉时朝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兰骜夹在两人之间，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桌上的图纸上，他指着一处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莫怀誊看过去，视线先是落到了他纤长的手指上，橘黄的烛火给它蒙上了一层润泽的光。
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他才去看图纸，“那里建了几座高炉，我看了那其附近的残渣，猜测应该是炼铁用的。”
“怪不得。”兰骜恍然大悟，想起了自己清早在河边看到过的红光，“他们是在晚上偷偷炼铁吗？”
莫怀誊与高纪阳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不过在事情查清楚前，这些话并不能直接说出来。毕竟这要是传出去，势必要在大燕引发剧烈的震动。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以后还要再去查探一番，总之眼下我们能确定的是，赵浚在宁长县驻军，不可能真像传闻的那样，只是为了守他们家祖坟。”莫怀誊道。
赵浚这个名字兰骜还是今天晚上才知道的，他听到祖坟两字，突然想起了什么，“莫都尉，你说这位赵郡守家里真的那么有钱吗？”
莫怀誊还真就顺着他的话思考了起来，片刻后回答道：“有没有钱这我无法确定，不过他家底厚是真的，不然也养不起那么多兵。”
因为正处于云扬府和宁北郡的大后方，永安郡地阔人稠、土地肥沃，几乎供应了三郡府所有兵马的粮草，可以说是他们戍守边境的重要依仗。
按照常理，这么个重要地界，有人有粮，皇帝应该牢牢把持在手里才对，可是当今陛下却是出了名的“手头紧”，国库早早被他挥霍一空，为了能从下面人手里赚些钱花，他不惜做起了卖官鬻爵的生意来，各种官职明码标价，价高者得。
可以说，赵浚的郡守头衔就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当然，光凭钱肯定是不行的，这其中也有其他原因。
赵家祖籍就在永安郡，几代人经营下来，早就将这一郡之地看作囊中之物。重要的是百姓们也都认可了赵家人的管治，民间甚至还有“不见京中真皇帝，只识赵家龙天子”之说。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放到大燕之前的几位皇帝身上，早就把赵浚全家押解进京，轻则夺官捋职，重则满门抄斩了。
可笑的地方就在于此，不管赵浚在永安郡怎么闹，京里那位什么反应都没有，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耳聋眼瞎，看不到皇宫之外任何地方发生的事情。
要知道，永安郡西南边可是就紧挨着中都皇城的，把那么大一尊麻烦养在自己家门口还视而不见，莫怀誊只能夸他一句艺高人胆大。
不过皇帝防不防是他的事，身为臣子，该说还是要说的，可是哪怕徐将军明里暗里提醒过多次，他却仍旧表现的毫不在意。
他们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硬按着天子的脑袋，逼着他去处理赵浚。
皇帝可以心大不去管，他们却不能跟着撂挑子，临潢县距离永安郡那么近，真要出了什么问题，临潢军必然首当其冲。
他们只能小心提防着，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之前莫怀誊正愁着该怎么防备赵浚，现下正好就有了机会。
他们在双桥村修筑堤坝，明里筑堤实则更是为了暗地里查访，如此一来即便会引起河对面的警惕，那也有了个摆在明面上的挡箭牌，就算哪天双方起了冲突，也不用直接撕破脸皮。
有了缓冲的余地，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
等商议好明晚从哪里开始查探之后，外面已经再次响起了鸡鸣声。
兰骜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天色还暗着，月亮隐入了云层中，只剩几颗星星幽幽闪着光。
云彩不是全黑的了，它的边缘开始泛白，昭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应该还能眯上一会儿，毕竟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估计都没有办法睡个好觉。
“趁着天还没有亮，你们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到时候会叫你们。”
天亮就该上工了，两个领头的人物不准时出现可不行。
莫怀誊看向他，“那你呢？”
兰骜也一夜没睡，可他的眼睛还是亮亮的，“我没事，我白天到河边找着空闲时间就能睡会儿。”
高纪阳打了个哈欠，“都推辞什么呢？一起睡不行吗？”
又不是在野外露宿，还得分出一个值夜的，再耽搁下去天就亮了。
兰骜：“可万一我们都睡过头了怎么办？”
高纪阳：“绝对不会，天一亮我就能醒，这是早年养成的习惯，没有哪一天不灵的。”
兰骜这才放心下来，走到之前自己睡过的床铺边，回过头见莫怀誊还在一旁站着，主动贡献出自己一半的褥子，“莫都尉还不睡吗？”
他们这个营帐因为是提供给主将的，比起新兵们住的营帐小了很多，睡觉的地方就只有一块丈许宽的木板，上面铺上一层薄薄的褥子，两个大男人睡宽宽松松，三个人就稍微有些挤了。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他们又有什么可挑的呢？
莫怀誊听到兰骜叫他，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随手拿了块毯子走了过去。
他用脚踢了踢已经躺下的高纪阳，硬生生又从他那边抢来半边“领地”。
高纪阳被人扰了清梦，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气呼呼地翻过身去，只给两人留了个背影。
……
其实他们也没有睡多久，兰骜只觉得自己似乎才刚闭上眼睛，外面就开始变得热闹。
逼着自己清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身边莫怀誊和高纪阳的床铺上已经空了出来。
“被吵醒了？”莫怀誊拿着馒头进来时刚好看到兰骜坐着发呆，便把馒头拿到他眼前晃了晃，“出去洗洗脸，然后吃点东西。”
兰骜有些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所以比起平时来要听话的多，几乎是莫怀誊说一句话他做一个动作，起身、穿衣，然后往营帐外面走去。
莫怀誊觉得新奇，便跟着他一块儿出去。
只见兰骜在村里的水井旁停下，捞起一边木桶里的水瓢就开始洗脸。刚开始他的动作还有些僵硬，慢慢的，可能是接触凉水后真正清醒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睛，水珠从睫毛上滚落，眼神里重新有了光彩。
伸手重重抹了一把脸，兰骜走到莫怀誊身边，“我洗完了，莫都尉，我们去河堤那边吧。”
“不急。”莫怀誊递给他一个馒头，“还没开工，你慢慢吃。”
兰骜张开嘴巴，咬了一大口，嚼了几下咽下去，“我边走边吃。”
莫怀誊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小心噎着。”
兰骜就冲他笑，“不会的，我吃东西很细致的。”
细致？这明明是狼吞虎咽吧……
莫怀誊暗中腹诽了一句，却只能任由他去，结果两人到了河堤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没到。
兰骜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桌子，拿起旁边的水壶倒了杯水，仰着脖子就给自己灌了下去，看得莫怀誊眼皮直跳。
他说：“你这是何必呢？”
明明可以不用这么赶，非得风风火火地过来，看，噎着了吧。
兰骜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放下了茶杯，“我是怕误了时间，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这个有心人指的是河对岸的永安郡驻军。
他们之前上工的时间都是确定的，河堤附近只有他面前一张桌子，他每天在这里坐着，只要对岸有人往这边看，就一定对他有印象。
如果自己没有按时到，他怕会让人起疑心。
听明白兰骜的顾虑，莫怀誊终于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你想的太深了，他们不会因为今天没有按时上工，就对我们产生怀疑的。”
“可是不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吗？”兰骜一心求解，以至于忽略了放在自己头上的那只手。
“如果是我，我身上藏着秘密，然后突然有一天住的地方来了个古怪的新邻居，我一定会暗地里观察他的行为举止。”
这样，如果有意外发生的话，才能及时做出应对。
“你的做法没什么问题，可是还要考虑对方的身份。”
莫怀誊说：“赵浚不是你，他身居高位，早就被权势欲望蒙了心，我猜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节外生枝。他也不傻，在临潢军突然出现时，恐怕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他应该会把重点放在徐将军身上，而不是和我们这帮虾兵蟹将斗智斗勇。”
这是他聪明的地方，毕竟临潢军归徐济统领，就算他们发现什么问题，有徐济在上面压着，也闹不出来什么大事。
但同样的，这也是他自作聪明的地方，因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觉得小人物不重要，以后反而最有可能被小人物跘个跟头。
就拿宁长县的事来说，赵浚就只看到了徐济做事求稳妥，为人圆滑，很少会得罪人，可是他忘了徐济的出身。
徐济原本曾进士及第，饱读圣贤书，是被先帝亲自赐了字的“文武将军”，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的骨子里是忠于大燕，忠于皇室的。
一些小问题他或许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涉及谋朝篡位这等十恶不赦的大罪，他是会以命相搏的。
“所以不要担心对方会发现什么。”莫怀誊笑了笑，手指向北方，“有徐将军在外面顶着，赵浚暂时不会看到我们这边。”
不得不说他将赵浚的想法看得很透彻，就连应对方法都猜得八/九不离十，“相反，在面对我们时，他可能会收敛自己的行径，在临潢军撤走之前，不再搞出什么大动静来。”
兰骜自从进入临潢左卫，就曾多次听到徐济的大名，因此难免对他产生了好奇，“莫都尉的意思是，双桥村的事情，徐将军也是知道的？”
“军中有独特的消息传递渠道，刘大河就是负责这一方面的，他和云扬军联系最为紧密，所以你平日里在临潢军中应该也很少看到他。徐将军其实早就怀疑赵浚会有什么动作，所以盯着宁长县的命令一直都在，这次宋浥康算是瞌睡送来了枕头，让我们可以名正言顺接近这里。”
正说着，河堤上的士兵渐渐多了起来，莫怀誊放低了声音，兰骜也下意识靠近了几步，“所以说夜探驻军营地的事情，是你们早就计划好了的。”
“对。”实际上也只提前了一天，因为宋浥康消息送来的急，他们一方面要派人往云扬府送信，一方面要解决双桥村的事情，只大概商量了几条策略。
凡事点到为止，兰骜觉得自己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他只是个打掩护的，好奇心可以有，但不能拖后腿。
见人越来越多，他就给莫怀誊使了个眼色，结束了话题，坐回了桌子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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