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贺向海站在26楼窗前，俯瞰着环岛路上络绎不绝的各式车辆。
城市里的人总是被生活赶着向前，个个行色匆匆。
远处海浪风帆，在宁静的夜晚高远悠闲，和人间熙攘形成鲜明对比。
贺向海揉了揉眼睛，下了个指令，落地窗慢慢地变换成一睹不透光的墙。
公司搬到这一年，他其实并没有好好欣赏过窗外的风景。
他一心只在工作上，腾不出一丁点心思来。
这半年忙着融资上市，好容易融资结束，挂牌指日可待，绷紧的神经才有了片刻松弛。
放低办公椅，拉了一席毛毯，疲倦感铺天盖地，眼皮很快就撑不住了。
他睡觉浅，觉察到有人进来，立刻睁开了眼：“谁？”
“我啊。”
程眉笑语盈盈。
“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程眉摸了下胳膊，“向海，我冷。”
贺向海直起身子，把温度调高。
“我饿了，想吃国际饭店蝴蝶酥。”
贺向海看看时间，晚上九点半。
“这么晚了。关门了吧。”
“十点才关门，我特别想吃。”
国际饭店离这里开车也要二十多分钟，加上下楼还要时间，没有把握赶得上。
“要不明天一早我去买。”
十点半有个越洋会议，一来一去，恐怕会耽误。
程眉一个转身，顺势坐到他腿上：“不去啊。那我们干点别的吧。”她脱下外面的香奈儿，露出里面白色的吊带和圆润饱满的香肩。
贺向海撇过头，眼睛丝毫不敢看，双手将她抓起来，几乎是仓皇而逃：“我马上去买。”
程眉笑了一下，拉住他，把嘴撅过去：“先亲一口。”
贺向海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飞速在她额头亲了一口，抓起手机，匆匆下楼。
程眉扣上西服，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眼睛停在最上面的抽屉上。
抽屉没锁，拉开，里面躺着塑封起来的两张餐巾纸，餐巾纸被细细地抚平，一棵枝繁叶茂的红豆杉，身上披着红布条，耸立着。树下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手拉着手仰望高大的红豆杉。
程眉抓起来，用力撕扯，破塑料牢不可破，她骂了一句脏话。
“贺总，还没走啊！”穿着香奈儿套装的财务总监nora推门，不见贺向海，却见一个女人面目狰狞地和塑封文件较劲。
nora本要问你是谁，想到贺总订婚了，这个夜里出现在贺总办公室的人，估计是他未婚妻。
nora笑道：“不好意思。我以为是贺总。您是贺总未婚妻吧？幸会幸会，我是nora。”
两人穿着一个品牌的西服外套，程眉是经典款，nora身上的刚刚在时装周亮相。
程眉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两页纸放回抽屉，合上，脸上即刻笑容灿烂：“nora呀，贺总老提起你，说你是得力干将，是公司上市的大功臣。”
nora见惯了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职场油子，礼貌有加地握手回应，寒暄一阵便告辞先走了。
nora一出门，程眉的脸拉得更长了。
贺向海满头大汗，拎着两盒蝴蝶酥回来，打开盒子，程眉却没动手。
“怎么不吃了？”
“不想吃了。”程眉耷拉着脸。
会议马上开始，贺向海点开电脑，一面问：“怎么了？”
“太干了。我想吃楼下的海鲜生滚粥。”
贺向海在检测通讯，随口说，“那你下去吃吧。”
“你买回来嘛，我想在这，边看你开会边吃。”
“会议马上开始，真的来不及去买。你自己下去买一下，或者定外卖。”
程眉委委屈屈：“向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差？我只是想喝粥，只要耽误你几分钟，这么点事，你都不肯。以前上晚自习，外面下大雨，你腿伤了还翻、墙出去给别的女生买红糖小米粥。”
贺向海手下一顿，闭眼，轻叹一口：“我去买。”
海鲜生滚粥买回来，贺向海戴着耳机开越洋会，他穿着衬衣，两只袖子撸起来，露出半截健硕的手臂。
粥里龙虾鲍鱼，鲜味十足，程眉扒拉两下，没放到嘴里。
她讨厌粥，尤其是生滚海鲜粥。
而他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贺向海讲着流利的英语，面对视频那头十几个国际顶级谈判专家，侃侃而谈，姿态从容。
专业上，他一贯胸有成竹，游刃有余。
程眉望着他，胸口压着一股气。
她美丽聪慧，习惯了众星捧月，从幼儿园开始，男生们就前赴后继当她的舔狗。
她就不信，天底下还有她攻略不下的男人。
她依然想。既然当不成贺向海的初恋，那就当他的第一次。
男人可以忘记初恋，却绝对忘不了初夜。
贺向海挽起的袖子，解开两只扣子的领口，无一不欲。
程眉喉咙微动，吞了口口水，感到燥热，去饮水机接了杯冷水，咕噜噜灌下去。
班级群里叽叽喳喳了一天，程眉看到了，没有理睬，唐盼盼艾特她，她还继续潜水。
唐盼盼什么玩意？从小就是她的跟屁虫，要脸没脸，要胸没胸，性格咋咋呼呼，傻不愣登的，就这种人，现在竟然组织起班级活动来了。
程眉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拿着手机划拉。
十月三日，去童老师家聚会。
苏逸敏接龙了。
她一出现，就没人再关心程眉，一个一个都跑去艾特她，跟她有问有答。
程眉瞄一眼向海，会议在继续，他没办法看手机。
程眉字斟字酌：“真不凑巧，国庆约了去看房子。童老师退休这么大事，我和向海恐怕回不去了。对不起童老师和各位同学。”
随后，给蓝妙言发了一个楼盘链接，“妙言，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蓝妙言的爸爸是程眉爸爸程沣的属下，父亲拍父亲的马屁，也教女儿要拍女儿的马屁。
唐盼盼和她决裂后，蓝妙言地位提升，从看不上的小跟班跻身程眉好友第一梯队。
蓝妙言迅速在群里发声：“看婚房咩？好幸福。”
程眉回：“是的。”害羞的表情。
这两人打字速度太快，一问一答结束，童老师刚写完四个字，看到这一段，还得删掉重新写：
“恭喜你们。好好挑房子，祝你们幸福！”
后面话题就以程眉的房子为中心了。
“贺总的婚房，肯定买在高档社区。”
蓝妙言回得比程眉还积极：“我们班金童玉女，婚房当然是浪漫的海边大别墅啦。”
她发了几张从链接上存下来的照片。
院子，草坪，健身房，一应俱全，妥妥的豪宅。
同学们排着队表示羡慕。
唐盼盼跟逸敏说：“你信不信，十月三号，程眉绝对会来。”
逸敏发了个大问号，“她不是要看房子吗？”
唐盼盼：“买了别墅，这么好的机会，不炫一炫，那就不是程眉了。孤芳自赏多没劲啊，万众瞩目才能高潮。”
逸敏被她的虎狼之词噎着了。
“看着吧，天上下刀子，她也会掐着点压轴出场。她要是不来，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丫当夜壶。”
逸敏无语，用得着这么狠吗？
群里依旧热闹非凡，贺向海始终没有回，逸敏盯着一行一行飞速向上流动的屏幕，眼疲劳了。
逸敏提前一天回到了夏城，站在唐盼盼小区门口，给唐盼盼发微信，问她到哪儿了。
这妮子还在女明星路琳家门口蹲点，窝了三四天，餐风露宿的。
“你先进去呗。我爸妈都在家。”
逸敏本来脸皮薄，虽然唐盼盼父母都是极好极和蔼的人，但要她独自登门面对，她还是犯怵。
许峤又给她打电话，要求她回岱石山庄住。
山庄大而空落，秋风秋雨，一个人住过于凄凉。
许峤算到她不会回去，立刻在市政府招商引资的宾馆要了间房，方便又安全。
逸敏觉得，如果她再不遵照指示，许峤会在夏城市中心买一套房。
许漱石交代的任务，他总是百分之二百完成。
对此，逸敏很无奈。
安顿好，逸敏想起来，唐盼盼接的任务好像是拍路琳和许峤。
“盼盼，你想拍路琳什么啊？”
“拍她和许峤啊。路琳要是搞定了许峤，那绝壁是娱乐圈企业圈大地震，嘉西各大名媛淑女美梦破碎的大事件。”
逸敏扶了扶额头：“你拍不到的。许峤出国了。”
“啊？什么？”唐盼盼从灌木丛里窜出来，龇牙咧嘴把粘在头发上衣服上的刺拔！出来，“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唐盼盼眉毛挑了挑：“我这不是不好意思问嘛。你和他那种关系。”
逸敏纳了闷了：“哪种关系？”
娱乐圈奇葩事天天有，唐盼盼什么狗血三角恋都见过，只是面对好朋友，她说不出“继母和养子”这种字眼。
“没什么。我马上回去，咱见面再说。”
挂掉电话，逸敏信步出宾馆，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天色已晚，空中飘起了雾蒙蒙的小雨。
她没打伞，在老城的街巷里徐徐穿行，任由雨丝润湿了她的发。
检察院已经搬走了，曾经住过的家属区也不知拆往何方。
原来熟悉的地方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广场，中央圈着一棵桂花树。
逸敏一阵悸动，跑过去，桂花树树腰上赫然还留着那个黝黑的大疙瘩。
光阴十载，物是人非，正对她窗子的桂花树却还屹立在这，仿佛专门等着她。
从前于淑慧管束极严，生病的时候，向海来找她，不能上楼，就坐在桂花树下，一会放飞一个气球，一会遥控一个飞机。
无论气球还是飞机，他都能捣鼓得很听话，精确地停在窗前，扭来扭去，逗得逸敏咬着被角笑。
走着走着，逸敏饿了，循着记忆来到离夏城一中不远的小吃街。
于淑慧从不允许她吃路边摊，但这里有一位老奶奶做的墨鱼汤，料多价格实在，逸敏下晚自习，嘴馋时便偷偷来这吃上一碗。
圣莫里茨有十几个厨师专门给她和许漱石做饭，世界各地的美食，只要想得到，他们都能做出来。
可逸敏怀念的，最想吃的依然是老奶奶的一碗墨鱼汤。
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老奶奶还在不在。
走进小吃街，看到那盏昏黄的灯，在雨雾里折射出斑斓温暖的光晕。
逸敏加快脚步跑过去，点了份墨鱼汤。
老太太佝偻着，盛了满满一碗。
“姑娘，你好久没来了。”
逸敏极为意外：“您记得我？”
“可不？你是一中的学生。下晚自习的时候，老和一个小伙子到我这喝汤。你坐这。”老奶奶用勺子指了一下桌子那边，笑呵呵地，“他坐那。明明认识，又不说话。可是那眼神，一看就是一对。”
冬至过后寒冷的某天，下了晚自习，逸敏哆哆嗦嗦地出来，看到老太太还守在锅炉旁，就停下来要了碗。
贺向海碰巧也来了，两人一张桌子，默默地喝着各自的汤，向海拿起桌上的一个瓷碟，问：“同学，要葱吗？”
他给她加了一点切成碎末的小葱，依旧低头吃，好像两个陌生人，桌子底下，方寸之间，脚总会不经意碰到。
少年的欢喜，就是这样，一点碰触，心就偷偷地开出一捧花来。
桌子还是那张，只是两侧的少年早已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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