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山涤

浮山水，无穷树。

        茫茫深林间，瘦小的唐离捡起地上一根能当做柴火的枯树枝，丢进背篓里。

        这是她与师父在山上一起生活的第九年。九年前，天下大旱，饥荒肆虐，她被亲生父母弃于路边，逃难的灾民仿若无魂的骷髅从她身边经过，彼时的唐离还不明白什么孤苦悲伤之类的事情，放眼望去只有灰暗的天色、无尽的黄泥土地与实实在在的饥饿。

        师父便是这时候，穿着一身补丁僧袍，捻着一串檀香佛珠，停在了她面前。

        唐离黑溜溜的眼珠子望见眼前这不伦不类的僧人，乱糟糟的灰白头发，乱糟糟的灰白胡子，看不出是四十几五十几甚或六十几的年龄。

        “你要什么？”唐离稚声稚气地问。

        “一尘一劫。欲证此身，当须久远度脱一切受苦众生。小妮随我走吧。”师父捻动几下佛珠，说着唐离听不懂的话。

        “好。”

        这一走便是九年。

        唐离最初只知自己姓唐，不知名甚，师父给她取名“离”字。师徒俩从中原寻到岭南深山一宜居的半山腰处，搭建起简陋的茅草屋，从此靠着野菜野果、野兔野鸟过活。

        是的，师父虽然佛珠不离身，也常常讲些“如是我闻”“身心寂灭”“平等本际”之类的话，可他明显热衷于打捕野味。唐离跟在师父屁股后面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捡柴、生火、烤肉。其次便是习武。

        树枝是他们最常用也最顺手的武器。

        师父舞剑时，身姿飒沓似流星，形影融醉于山风，林间的鸟或涧边的鹿都不及师父一半轻灵。唐离极认真地跟着学，总想某日变作师父的影子，也化作逍遥的风。

        在被丢弃之前，生母常念叨“菩萨保佑”之类的话，师父定是下凡的菩萨，认唐离作伴修童子，绝尘世，渡苦海。

        师父平时话少，除了念经诵佛，别的话几乎没有。唐离也耐得住静。师徒俩不说话的时候，她就敞开了听这自然深林中万物生灵的声音。他们的茅草屋里，有一方土炕，铺着破烂草席，勉强算作床。入夜时，唐离蜷缩在床角，师父打坐于床边，互不干扰。还有一方土灶，一口坑坑洼洼的锅，偶尔用来烧溪水，煮点唐离从野茶树上摘来的叶子。

        九年眨眼而过，唐离从四岁到十三岁，师傅的头发也愈加花白。至少现在唐离能肯定她的师父确乎不是一个壮年人了。

        九年间他们少有碰见进山的樵夫或别的什么人，师父下山“化缘”的次数也少，每次下山他也不让唐离跟着，总是天亮前离开，日暮时带着些米面之类的东西和破旧衣服回来。

        生活如此宁静清幽，倒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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