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雨天的公交车比平日更加拥挤，许鑫露看着车窗上越来越密的雨线，郁闷地想：为啥今天还得去打工，伐开森。
等快要下车了，许鑫露才猛地想起来：哦买嗄，她好像忘了带伞！
她这一天都在想什么！刚才出地铁站的时候就该想起来了，现在上哪里买伞去？雨这么大，下车后的那条路几乎没有屋檐遮挡，她要被困在车站了！
打车？还是原路返回，到地铁站附近找商店买伞？她算算时间，又算算钱，好像哪个都不划算。
她站在小小的车站上，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撑起伞匆匆离开，心里升起了一丝绝望。
许鑫露是个样样事都要按计划来办的人，一旦出现意外，哪怕只是一场突然的雨，都能让她的心情一落千丈。几次叫车失败后，她已经有点气到想报复自己了。
干脆淋雨走过去算了。
她把工具包背到胸前，防止淋雨后衣服走光，慢慢挪到站台的一端，又低头打开了手机。
一路上刷到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直到这时，她才静下来，找到了今天银九上班的路透。那还是上午九点多钟，照片里的少年们刚从车上下来，沐浴在今日稀少的清澈阳光下，好似与一切纷扰无关。
许鑫露看着低头下车的封载辰，简单的t恤塞在水洗蓝的牛仔裤里，显得身形更清瘦了，光看腰和腿就跟女孩子似的——这条牛仔裤说不定就是女式的。
封载辰的衣柜里这么正常的衣服应该不多，尽管细节里还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元素，比如t恤的图案，裤子的挂饰……总的来说，这般符合年纪又清新的打扮，还是让许鑫露流下了老母亲的感动泪水。
一切看来都还正常，虽然戴着墨镜，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就算看清了估计也是平常的那张冰山脸吧，但至少他整个人还是精神的，挺拔的。毕竟从“少银”一路走来，他一直在都在风暴中心，什么样的恶意没经历过。
这波舆论已经发酵三天了，他们还能正常上班，应该没事吧。许鑫露想，她还期待着晚会舞台和新歌mv呢。
许鑫露可以几天不看封载辰，但看一眼就能喜悦得飘起来。她收起手机，将背包往怀里紧了紧，大步跨入了雨中。
当刘师傅看见那个在雨里跑跑停停，缩头藏脑的背影时，心中“啊”地一声：糟糕，忘了今天是保洁上门的时间了。
他把着方向盘，往后座瞄了一眼，转回头，过了两秒，又往后瞄了一眼。
“怎么了？”一个低柔的嗓音在后座响起。
前方红灯变绿了，但车子仍在以龟速排着队往前挪，那个女孩的身影跑到人行横道旁，并不是要过马路，而是在那顶平时给行人遮阳的大伞下暂时躲一躲。隔着水帘似的雨幕都能看出她的慌张狼狈。雨突然又下得更大了。
刘师傅犹豫道：“今天来搞卫生的……那个小许，要不要让她先回去，改天再来？”
“小许？”
“就是陈阿姨家的孙女。”
“哦……她已经到了？”
“还没，应该是在路上……”刘师傅看着路边伞下的小姑娘，有些不忍。年轻人还是粗心，这天气，怎么不知道带伞呢？
“就是那边那个。”不知怎地，话就溜出来了。刘师傅苦笑说着，还往车窗外指了指。
也许是那把亮黄的大伞太醒目，伞下人怀里的背包也造型独特，让人在车水马龙的交叉路口一眼就看到了她。
“唉呀，都怨我，临时去接你时也没想起这茬。正好撞上了……”
此时车子终于挪近了斑马线，过了路口，车流也顺畅起来，刘师傅想了想，还是把脚挪到油门上，准备踩了下去。
车上载着那个孩子，又是在回那个家的路上，加上这些天闹腾的事儿……不行，他得先把那孩子送到家才行。
“没事，我给她打个电话，一会我返回来送她……”刘师傅半是自言自语地道。
此时，伞下那个身影也重新迈开了步子，以一种猛冲的姿势又扎进了雨里。
刘师傅：“……”
不知为何脑子里崩出了“执着打工人”五个字。
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许鑫露内心其实后悔得不得了，她离开车站其实还不到一百米，但这一百无遮无挡的，要退回去势必要淋成落汤鸡了。
她看准了下一个屋檐，正闷头往前冲时，耳边忽听见一个声音在喊：“小许！小许！”
她的目光在街上找了一圈，看见一辆黑色小轿车正沿着路边慢慢靠近，前窗摇了下来，坐在驾驶座上的刘师傅正拼命冲她挥手。
许鑫露的脸一下就亮了起来，小跑上前，刚把脸凑近车窗，就听刘师傅招呼道：“快上来！”
“哦，好，谢谢！”
她一向不善表达，只有用表情来传达自己有多高兴多感恩，于是对刘师傅绽开一个十成十的灿烂笑容，和原本那张阴沉僵硬的脸形成了巨大反差，都不像是一个人的。
——很正常，变脸技是每个成年人的必修功课嘛。
坐在后排的乘客隔着玻璃，正看见了这一幕，感觉像亲眼见到什么海底生物变形似的——他自动将她划入了自己周围常见的某一类人里，唯一的区别是这张面具没有化妆，笑起来还没那么恐怖。
许鑫露一直保持着真挚感恩的笑容，勾着腰拉开车门，带着一身水气坐了进去。
她没有注意到刘师傅表情的变化，他似乎欲言又止，直到车门“砰”地一声合上，只得僵硬地转回头去，重新开动了车子。
她拉开的是后座的门。
从小没坐过什么亲戚朋友的车，习惯性地就像打车时那样，直接上后排去了。
她一直在对刘师傅笑脸营业，余光察觉到后排有人往里挪了挪，也不关心是谁，真诚又敷衍地点了两下头：“谢谢谢谢！”
因为是阴天，车里也显得光线不足，她因低头道谢，目光只扫到后座那人的肩膀，看见黑摸摸一团衣服挂在清瘦的身板上，有些眼熟，但毫不在意。
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衣服是湿的，连鞋尖都渗进了水，热汗混着冷雨，粘粘地裹着她的上半身，整个人都很不清爽，这样坐进凉冰冰香喷喷的车厢里，就好像一袋湿垃圾被丢错了地方似的。
连车子都是这么干净……她幽怨地看了一眼浅灰色的沙发，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起身后留下的水渍了。尽管努力挺直上半身，汗湿的后背还是会贴到沙发上。
待心头稍微安份下来，便觉得车厢陷入诡异的寂静，幸好刘师傅及时开口，关心了她两句，她也笑呵呵地回答完毕，然后满意地想：剩下的路可以不用说话了。
正要放松下来，猛地又想起了车上还有一人，而且就坐在自己旁边。
根据刚才的印象，这应该是这家的小孩，那个从国外回来念高中的男孩子。
可能是文化浸淫不同，他那身衣服好像不怎么校园风，黑不溜秋的，像在耍酷的样子。
不好意思地说，曾打算到高中当老师的许鑫露，对于那些校园里的“酷盖”，内心里是犯怂的，但是又要做出大人的样子。她原想着当了老师锻炼改造，现在也没机会了。
身边传来异样的压迫感，一定是心理作用。因为对方是从美国回来的，在她心里，已经比国产酷盖更可怕了。
这些微妙的心理在昏暗的车厢里酝酿着，但也只让她不自在了几秒，随即就在脑海里拟定了社交方案：装作轻松地转头，和对方对上目光后，成熟稳重地笑着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她想了想，决定再加上一句“放学啦？”也不用等对方回答，就可以结束寒喧，然后再也不用对视交流了。
从想好计划的那瞬间，她就已经让自己进入“长辈”模式了，脸上的肌肉开始准备一个长辈式的微笑，连“放学啦”三个字的音调都在脑海里调试好了。
ok！她松开了紧抱在身前的背包，让自己松松往椅背上一靠，然后向左侧转过了头去。
那孩子正划着手机，恰好在这时抬起头来，目光和她直接对上了——非常完美的时机，流畅，丝滑。
她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甚至继续指挥着她，保持和蔼的表情，吐出了一个字：“放……”
然后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嘴角的弧度掉了下来，没有下文的一个字断在半空，对面的人一定看到了她的表情变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那一瞬间，她像被抓了现行的毛贼，感觉自己裹在身上的所有皮都掉光了，只剩一个光杆司令，下一刻就要被宇宙射线打成渣渣，灰飞烟灭。
那道宇宙射线，就来自封载辰的目光。
不知是谁说过，追星是最明目张胆的明恋，也是最隐密深藏的暗恋。可以最狂野最嚣张，也可以最胆小最怯懦。
许鑫露在正主面前，绝对属于后者。
但是谁又承受得了被爱豆在四十厘米之外直勾勾地看着呢？身旁没有一个第三者，四面都被车厢、椅背圈了起来，连头顶都封死了，这会儿就算把封载辰换成一头活豹子，她都未必会有这么慌。
然而宇宙爆炸，魂飞天外，这些都发生在看不见的次元，零点零一微秒之间。只有她知道这一瞬间发生的事。
表面上车厢里依旧平静，两个人的相对不过半秒，就在许鑫露意识到自己的“曝露”，不知要怎么圆过去的时候，车外忽然传来“砰”地一声异响，她立刻把头转了过去，看向窗外。
原来是两辆电动车撞在了一起，一辆是黄的，一辆是蓝的。一辆是送外卖的，另一辆也是送外卖的。
还好没出大事，但因为事故就发生在她们这辆车旁，所以声音听得很清楚。大雨天，外卖盒散了一地，立刻就被积水弄脏了，两个小哥当场就吵了起来，引起了后方车辆行人的围观。这一段本就行驶缓慢，刘师傅的车也因为这个意外临时减速，然后小心地拐向另一个车道。
许鑫露同情地看着那两名骑手，这真是打工人能遇见的最坏的事了。
然而许鑫露对这场意外的注意过于持久，一直到车子都开走了，她还扭头盯着窗外，一副特别好奇的样子。
如果可以，她打算一直盯到下车。
然后找个下水道遁了。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许鑫露扒在窗边无声咆哮。“现在在我背后是封载辰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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