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穿着正装的年轻姑娘跟个小老太太一样半弓着腰倚靠在广告板上，好像如此便能缓解一下被皮鞋虐残的双脚。她虽然瘦，肚子上却还有久坐不动堆出的赘肉，虽是瓜子脸，却没得冷白皮，鼻子嘴巴生得一般般，一双空大的眼睛也没能给这张脸增色多少，此时茫然无神地发着呆，就像个橱窗里包装失败被挑剩下的丑娃娃。

        实在等得太久了，她终于掏出了手机，打开好几天没逛的爱豆超话。自从某天忙到凌晨12点，发现自己断签之后，她就放弃了继续打卡，没想到一晃就是两星期，时间过得飞快，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虚度的。

        超话里就跟过年似的，粉丝一个个兴奋得语无伦次，彩虹屁吹出天际，满屏都是她爱豆光芒四射的舞台照。她先看了一圈转发的各种repo、评论，然后才找到那个舞台的高清视频，一眼扫去，播放和转发量比她熟悉的数据高了将近十倍。果然是大平台，大话题，她欣慰地想。

        昨晚是她家粉圈的大日子，也是某大型选秀节目开播的第一期，百名练习生初舞台，上。在同公司内部激烈的竞争后，她爱豆挤进了这个节目的名单，得到了第一个正而八经的专业舞台。从各路评论上看，他果然表现突出，给那些赛前唱哀他的人一记促不及防的清脆打脸，还收获了一波“真香”表白。

        真爽啊。

        许鑫露垂眼刷微博，嘴角牵起了一毫米。

        他总是能让粉丝很爽，之前公司内选的时候也是，原本只有一个皇族参赛的名额，他却从无到有，杀出一条生路，而且一路高歌至赛前，各项数据已经快要赶超原top了。这还是在他几乎不怎么营业的前提下。

        当然，质疑的声音从未停过。什么新皇登基，幕后资本，障眼法，阴谋论……在这三个月把聚星娱乐和她家的广场血洗了一遍又一遍，就连她这种和路人粉没多大区别的饭圈边缘人都耳濡目染。好在她那会儿还是边缘人，那些更难听的话还没刺激到她的眼睛。

        有没有刺激到爱豆本人的眼睛就不晓得了，而她也不关心。她“追星”到现在都还挺爽的，只走肾不走心，日常“啊啊啊”就完事儿。

        这么多天没上微博，对着众粉丝垂涎数月的节目首播，她可以忍着没看直播，今天面试结束，尘埃落定，万事皆空，她可以毫无负担地打开超话，却也不着急点开视频。

        她消费着这些娱乐资源，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酒足饭饱后面对太监呈上来的牌子，指尖溜过，百无聊赖，享受着物质极大丰富的空虚的满足。但是一旦上了龙榻，又会完全投入，如狼似虎，好像把所有爱和欲望都倾注于一个人身上……最后事了拂衣去，或许明晚又是另一个宝贝。

        此刻她虽不是酒足饭饱，却也是白日“政务”繁忙，“社稷”危如累卵，压力疲惫之余，很需要一点后宫的安慰，原打算留着这道菜，回宿舍用台式大屏好好享用的。

        但是这破公交车左等右等，还堵在八个站外，于是她终于点开了视频，打算将就着临幸第一遍。

        就在那一天，在那个拥挤而世俗的公交车站，就着一波波尾气看完爱豆的初舞台，她想了一个以前从没想过的问题。

        为什么开始追星了呢？

        从前，她的后宫里可是容不下三次元的。那些等待她宠幸的，被她当作避风港、温柔乡的人和物，全都是浪漫又唯美的东西，不接地气，不沾尘土，没血没肉，没有任何生活的腥臭。

        她盯着那闪瞎人眼又吵得不行的舞台，在它中央是那个现实里的少年，跳着炸裂的舞蹈，唱着听不懂的rap。他似乎散发着一股让她不自觉被吸引的……肉香。

        像放学回家，在楼梯口就能闻到的一缕家中厨房飘出的香味，那是把人从华胥国拽回红尘中的诱惑。

        就像此刻的她，在光怪陆离的城市中，那些美丽的梦幻无法给她安慰，那个在光怪陆离的舞台上拼尽力气的少年，却让她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在那天之前，许鑫露并不算真情实感地“追星”。她只是像看电视剧一样收看有他出现的节目，连逛超话的次数都很少，还常常被满屏的数据帖劝退。

        她开始在镜头对面肆无忌惮地观察另一个活生生的人，然后才忽然发觉，“人”才是最可爱的存在。鲜活的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调皮疯癫，懵懂乖巧，机智呆憨，都是任何虚构和想象无法还原的可爱。这些可爱，她从爱豆的身上体会到了。十几岁的少年，要多无厘头，有多无厘头，像风一样没一刻止息地变幻着模样，让她看着看着就迷住了。

        首先当然是漂亮，像没有一丝杂毛的白兔，绒绒软软的，圆圆乎乎的，谁不喜欢呢。她看着还没长大的小爱豆，就和小时候迷上小白兔一样，觉得它耳朵也可爱，爪子也可爱，尾巴也可爱，每个小动作都可爱得让人心也融化了。

        但他的长相其实并不是最吃香的类型，不笑的时候显得凶，笑起来又有点幼稚，和“天使”“治愈”“初恋脸”“神颜”这些形容词……都不搭边。

        她想起小学的时候，曾经在路边摊杂志的封面上对三只兜在圣诞袜里的小奶狗一见钟情了。那三只小狗和一般的“可爱”长相大不相同，它们脸上的毛色天然像是皱着眉头，显得眼神也凶凶的，一脸坏脾气不好惹的样子，就那样瞪着经过的人，仿佛对于被兜在可可爱爱的红色圣诞袜里被迫营业这件事非常愤怒，而挤成一团的样子又带着一点好笑，她当时就看乐了，被戳中了莫名的萌点，差点想把那本杂志买回家。

        那时她也不知道“奶凶”这个词，也不认识什么狗狗品种，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窝哈士奇。再往后的所有“微笑天使”，“猛男杀手”，再也没能取代当年那窝哈士奇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了。

        她pick的小爱豆，表情严肃的时候，像极了那窝哈士奇。而他一旦笑起来，像狐又像兔，而且根据笑的幅度，从天真派到野兽派逐步进化。

        她最初认识的，就是这样一个沙雕又烂漫的少年。然而在一水的小奶狗里面，只有他最难捉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恹恹的坐在角落，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间疯了起来，好像从没有认真的时候，有时又好像认真得让人看不透。

        除了这丝神秘感，她说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她只被他一人吸引，从此打开了“三次元人类观察”的大门。于是越看越有兴味，活到二十来岁，狠狠体验了一把真香定律。

        当然，在粉丝眼里，自家爱豆都是最特别最与众不同的，虽然也许，所有粉丝宣传起自己爱豆的素材都差不多，只有会夸的和不会夸的区别。

        许鑫露知道自己的滤镜有多厚，毕竟在其它人，比如邱珍珠她们眼里，同公司那个长得像混血儿的练习生从外表到性格显然都更戳萌点，后者的人气也确实比她爱豆高了一大截——在参加这场选秀节目之前。

        千呼万唤中，初舞台终于发送了。屏幕里的他瘦了好多，比起之前的照片又瘦了，脸窄得像是一个巴掌都能盖住，掩在留海下面，比女孩子还要秀气，穿了浅色宽松的衣服依然是瘦，跟个猴精似的。但是他跳得很好，也唱得很稳，一个咬字，一个眼神就能把全场镇住，完全不像个新人。

        在这之前，他几乎没有得到过一个像样的舞台，但看到他在台上的出色表现，她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这是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为了不辜负这个舞台，他又不知把自己逼到了什么份上。

        男团选秀这块大饼如今香得很，她爱豆所在的小公司跳起脚来也只能塞一个人进去，任其自生自灭，好的话混个脸熟，不好的话也就罢了。原本公司内定的人选并不是他，他此前一直在国外读书，回国后加入组合的时间最晚，身高长相也不是组合内最突出的，怎么看都轮不到他去。

        但是那个小破公司庙不大，赚钱的花样倒是很多，在确定人选前搞了个内部选秀，看谁家数据好，最后还有两场简陋的演出，让成员们比拼唱跳实力。

        在演出之前，她爱豆的粉丝数还只有人气队友的三分之二，队友积极营业，粉丝数量还在蹭蹭上涨，粉丝的打投也很热情，而他则几乎见不着人，数据一路flop。

        直到演出那天大家才知道他在干嘛。唱跳，舞蹈，rap，几轮下来，他的表现稳稳地压制了所有对手，而且是很明显的碾压。更重要的是，这两场演出之后，他的粉丝就开始一天天地涨，还有好多是队内爬墙的。在最后一周里，那名人气队友的粉丝依旧给力，数据没有懈怠，而她家的新老粉丝忽然也拥有了梦想，为了能在更多的舞台上看到他，开始打了鸡血似地奋起猛追，直到截止那天，两人的数据只差了一点点。

        队友家还是赢了，可是公司最后宣布，送去参加这场大型选秀的人，是她爱豆。这公司属实贼得很，从一开始就没说过数据第一的人能得到最后的机会，只说综合考虑潜力与人气。

        可以想见，结果一出来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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