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家（2）
男人唤出的是妹妹的名字，顾小橄却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
迈进房间的那一刻，她仿佛跨越了时间，身上的运动服涂上了庚华一中的标志，她跳着跑进书房，男人脸上尽是青涩，碎发服帖地置于额前，一双清亮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口中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他说，\"顾小橄，你今天迟到了八分钟。\"
八分钟能怎样。
不就是再多写八道大题吗？
可那个时候的顾小橄是不敢反驳的。
八道题是几乎能要她小命的八道题。
她一点儿都不想写。
那个时候的她，和现在的妹妹一样，甚至，她比妹妹更贪玩。
妹妹好歹知道父母为她着急，哪怕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也会老老实实地坐下来补课，她那时候，哪次补课都迟到，一点儿都不在乎父母是不是在跟她着急上火。
\"顾小橄，下次你再迟到就不是八道大题的事了。\"
顾小橄打了个寒战，跨进门的脚慢慢收回。
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在房间里，这反倒让顾小橄不知所措了。
她想了想，小声地清清嗓子，叫道：\"陈……陈老师。\"
是她声音太小了吗？
陈舟并没有应她，亦没有转过头来。
顾小橄心想，今天算是把这辈子的尴尬都经历一遍了。
她给两人关上门，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她捂着胸口，自言自语：\"太不争气了。不就是个曾经的老师吗？\"
她深吸口气，回想刚才的画面。
穿黑衬衫的陈舟跟以前好不一样啊……
他似乎比从前更成熟，更……勾人了……
顾小橄由此跳跃的思维又不知奔到哪去了，她站在楼梯口半天没动，直到书房的门重新打开，陈舟在她的注视下，来到她面前。
\"顾小橄，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陈……陈老师。\"
\"听说你出道了，恭喜。\"
她都出道好几年了，有什么可恭喜的。
顾小橄在心里默念，嘴上却是客套话，\"多亏陈老师对我的辅导。\"
僵硬的气氛在他们之间蔓延，顾小橄说完这话以后，便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努力回忆当年她怎么就有那么多不怕冷场的话能说出口，而现在又为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下楼吗？\"
\"你还唱歌吗？\"
他们俩在同一时间向对方进行了提问，声音重叠在一起，顾小橄没听清他的问题，便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陈舟面色如常，\"今天我的任务结束了。小枫写完的数学题让她微信发给我就行。麻烦你告诉阿姨，下周我们班有同学参加数学竞赛，就不能来给她补课了。\"
\"啊，好。\"
陈舟轻车熟路地推开楼上的房门离开，剩顾小橄一人抱着楼梯扶手若有所思。
饭桌上，顾小橄将陈舟的话如实告诉妈妈，末了问道：\"陈老师怎么还在庚华市啊？\"
\"小陈现在是你妹妹他们高中的数学老师。\"顾爸一边端菜一边道，\"据说还是哪个班的班主任。是吧，小枫？\"
顾小枫答：\"高一十三班。\"
顾妈：\"这个小陈是不简单，我问过他，说是实习的时候就被一中老师看准了，他一毕业，那边好些人向领导推荐他。他本来想回家教书的，后来父母觉得庚华到底是个大城市，就劝他留下了。\"
顾爸：\"你妈跟要给人家相亲似的，人一来就问东问西。\"
顾妈佯装生气，推了顾爸一下，\"去你的。\"
顾小枫在一旁笑，\"不光我妈喜欢，我们学校好多女老师也喜欢。有一次公开课，教室都坐满了，还有些老师就站门口，怎么赶都不走。\"
顾小橄咂舌：\"也太夸张了吧。\"她承认陈舟的确有吸引人的魔力，但即便这样，顾小枫形容的这场面还是太令人啼笑皆非了。
顾小枫说：\"这算什么。帅哥人人爱之，得不到光是看着也养眼。陈老师一出现，几个年纪的女生都跟追星似的。姐，我敢说，就是你去我们学校了，都没陈老师火。\"
“别捧我。我可不是什么大明星。”
餐桌上忽的陷入一阵安静，顾妈夹了一块顾小橄最爱的红烧肉放在她碗里，说：“你当你妈是老古董，真就不知道网上那些流言蜚语啊？回来还跟我们藏着掖着，有什么话不能跟家里人说的？演的不好怎么了？咱又不是专业科班出身的。再说，就算是表演专业的，现在不也有不少只会挤眉弄眼的吗？你比他们强多了。”
顾小橄埋头，筷子戳着饭：“妈，您就别管这事了。”
顾小橄知道妈妈是出于关心，不想她陷入负面的情绪之中，才说了一番话。大道理她都懂，只是任谁被几千几百万的人抨击都很难不质疑自己。
顾小橄心中有事，在家里也待不住，趁着父母妹妹都睡下，全副武装地在后街一条小路上散步。
她从黑暗中闯入一排昏黄的光亮，路灯合着晚风以及几声规律均匀的蝉鸣给她的内心送来几分平静，顾小橄开始想起自己的从前。
成名以前的事好像都很遥远，但要说印象深刻的，无非就是那天比赛以后，评委对他们的赞不绝口，以及她带着忐忑在合同上签上“顾小橄”三个字。
从那以后，她好像走向一条跟自己内心期待的相差很多的道路，她上综艺，拍戏，拍照……成天不是在奔波的路上就是正在工作中。她问过张言，她什么时候能唱歌，张言说：“熬过这段吧。等你红了，公司就不会限制你的想法。”
熬，她觉得她熬了太久了。
顾小橄想的出神，不知不觉走到一家酒吧门口，她一抬头，心里有什么东西下沉了一下。
人在低谷的时候，什么事都来凑热闹。
她戴上卫衣的帽子，有口罩和昏暗的灯光遮挡，没人会认出她就是网上此刻正备受争议的那个外行演员，只当她是一个叛逆的少女，沉沦在灯红酒绿当中。
顾小橄找了个偏僻的位置，远远地望着舞台，那里有个女孩抱着一把吉他，在众人的掌声之中，羞涩地笑笑，用她清亮的声音说：“谢谢大家每周末都如约而来，今天这首歌献给所有支持我的你们。”
她弹了几个和弦，又握起话筒，说：“追光。”
女孩拨动琴弦，一段熟悉的旋律在酒吧响起，那是她的歌，此刻却只能由另一个人诉说其中的故事。顾小橄忍不住跟着哼了两句，身后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顾……顾小橄？”
顾小橄心说完了，下意识要逃跑，身后的人却迅速拦住她的去路，“是我，是我！”
顾小橄谨慎地抬眼，那人说：“我是许伽啊。”
面对许伽的顾小橄整个人放松许多，出于对她眼下糟糕情况的照顾，许伽在二楼找了个包厢，两人既能看到舞台，又能坦然地说话。
许伽上下打量着顾小橄，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还以为你会被那些疯狂的粉丝堵在家门口，吃喝拉睡只能在家里，连窗帘都不敢拉开呢。”
顾小橄耸耸肩，“也差不太多。”
“我有五年多没见你了吧，明明在一个城市，搞得好像南极北极似的。”
“现在确实一个南极一个北极。你看你儿女双全，事业稳定，而我，什么都没有不说，还容易受到人身攻击。”
许伽笑了两声，“这话我不反驳。不过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无缘无故被那么多人骂？”
顾小橄撑着下巴望向舞台。
这事还得从男主角说起，这个男主角吧，人倒是挺好，片场上绅士又会照顾人。一来二去两人熟了，就会少了之前的距离感，这事谁都没办法。她从没把他当成心仪的男生看，他喜欢的也从来不是她这种性格的女孩，两人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朋友关系，可谁知道，片场的花絮传出去，就被曲解成了他们“有事”。
她一个小透明，当然没什么粉丝，但男主角的粉丝却不依不饶，嘴上功夫厉害的很，剧还没播，先给顾小橄扣了一顶又一顶奇奇怪怪的帽子。
“不过你也算因祸得福了，放假就好好休息吧。”许伽碰了碰她的杯，发现她的心思全在楼下的女孩身上。
他笑道：“怎么样？像你吗？”
顾小橄喝了口酒，“不像。”
“我结婚以后很少来这里，有一天晚上跟朋友来，偶然听到这姑娘在唱你的歌，很干净。你知道，模仿一个人唱歌很容易，但歌里的感觉是学不来的。我听得出来，她丝毫没有学你，她就是在唱自己，但她唱出来的，就是很像你。”
“像又怎么样？”顾小橄当然也听得出来，女孩的情绪比自己当时更平稳，她想，这女孩比自己当年活得更明白，更准确的知道想要的是始终坚守自己爱好。
顾小橄烦躁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热辣的啤酒刺痛着她的喉咙。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在名利场中无法脱身，在曾经的热爱当中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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