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老太太激动地喊着：“想起来了！俺买柴火！”
扑哧——
方才还满脸不耐烦的售货员，被她逗乐，笑出声来，眼角眉梢都是讥诮：“我们这里也不卖柴火。“
眼见老太太都快急出了汗，宋清宁上前两步，站到老太太身侧，说：“同志，买盒火柴。”
老太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忙跟着补充：“对对，买火柴！”
红毛衣售货员看了宋清宁一眼，身后从柜子地下拿出了灰色纸包，从中取了盒火柴，扔到柜台面上，说：“五分钱。”
“您先到的，先买吧。”宋清宁后退了步，顺手将那盒火柴推给老太太。指尖触到了外包装，她怔了下，好像有点凉。
老太太感激地道谢，拿起火柴，又对售货员说：“这盒潮了，能不能给换一盒？”
售货员继续织毛线，闻言又翻了个白眼，说：“这有什么，回家晒晒就能用。”
老太太有点为难：“是啊，晒晒一样能用，要是平时也没啥，就是今天回去天就黑了，得烧火做饭要用的，明天再晒就来不及了……”
售货员没什么好气：“都一样，换盒也潮！”
老太太叹了口气，只得把手中的毛票递过去，嘴上还道着谢。那售货员瞅了眼她手里的钱，皱着眉头说：“钱破了，不能收，换一张吧。”
老太太应了声，手伸入怀中，就要再翻她的小手帕。
宋清宁站得离她很近，看得十分清楚，那张毛票只不过是被捏皱，算不得破损，还在可流通的范围内，她看着老太太颤巍巍的动作，出言提醒：“这钱没破。”
老太太拉了她一下，示意让她别说，小声道：“姑娘，谢谢你，这不要紧，回家放到被子下面压两天就好，没啥事，俺还有张新的。”
宋清宁无言了。
这年头，顾客也太好说话了。
火柴潮了自己买回去晒晒，钱皱了售货员不要，就换张新的。
上辈子享受惯了“上帝待遇”，宋清宁感叹，要搁在后世，这种态度的售货员早被投诉了。
宋清宁轻笑了声，无奈摇摇头。
眼角余光看到正朝这边走来的人，让老太太先等等，转身迎上去，说：“领导，麻烦您拿一下架子顶上的火柴，那边有位奶奶要买洋火，今晚赶着做饭，急用，想买不潮的。”
来的男人三十来岁，穿着件边角已发黄的衬衣，一边伸手去拿柜子顶层的火柴包，一边问：“小玲这不是在么，你不找她拿，怎么知道我是她领导？”
宋清宁当然不好说，她刚看见这男人在附近柜组检查工作，再说一见人和人之间的气质差异，交谈时的表情，很容易判断职位。
她看着老太太付了钱，满口道谢地拿起了两盒干火柴。这才回头看了眼旁边的供销社领导，随口夸道：
“见您仪表堂堂、气势非凡，肯定比那位不知道‘洋火是火柴’的售货员职位高啊。”
话说得理所当然。
供销社销售组长李敬民愣了下，还没从见过这么脸皮厚实、牙尖嘴利，却又热心肠的小姑娘。
见她生的模样清俊，白白瘦瘦的，不说话时很显斯文，气质瞧着也不像农家孩子，倒像是城里的大学生。
难怪，嘴巴这么厉害。
李敬民其实对柜组中有些售货员的毛病，心中有数。
现在市场已渐渐活跃了，不比早些年拿着票换东西的时代，供销社这两年的业绩已开始下滑。
虽这种滑坡幅度还很小，并不明显，但李敬民做了多年销售工作，脑子比普通人活络，眼光也更敏锐。他不像很多国营单位的职工那般得过且过，作为销售大组长，即将升为销售代经理，他敏锐察觉到了供销系统江河日下，也早就有心整顿柜组风气。
只是，像安小玲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而且她们中还有一些是领导的家人或亲戚，家里条件不错，不指望供销社赚的这点工资过活，工作热情难以提升。
说到底，还是管理方式跟不上。
李敬民念头一闪，并未当面批评小玲，只笑着问面前这位看着文静的小姑娘：“除了火柴，你还打算买点啥？”
宋清宁：“我想买牙刷、牙膏、漱口杯、毛巾、袜子、肥皂、洗衣粉、洗发膏……”
李敬民：……
“还有，暖水壶、电灯泡……”宋清宁逮着这个态度不错的领导，赶紧报了一长串名字，又递过了张纸，说：
“我列了购物清单，您看，上面写的这些如果有货，都买。”
“……”
李敬民接过单子，上面隽秀清雅的小字一排排，竟写到了纸张底部。
他招手叫了位得力下属过来，吩咐：“架子上没货的，你领着她去仓库里找找。”
新换的这位售货员态度明显好了不少。
她看着年纪也不大，浓眉大眼，眉宇间带着些许英气，皮肤略黑，显得整个人很结实，手脚也利索，很快把货架上宋清宁要买的东西装好，还体贴的给她找了个纸箱子盛放物品。
拿完后，又带着她去了仓库。
“俺认识你。”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突然很轻的声音飘入了宋清宁耳朵中，若不是这道很小的声音恰好和这小销售员的嗓音一致，她都怀疑自己幻听了。
宋清宁没料到，这次出来，买齐了生活用品的同时，还碰到了位“熟人”。
随后，走在她前面的小售货员突然放慢了脚步。
宋清宁一怔，随后眼神变深，呼吸放轻，准备听她接下来说什么，同时，眼睛也没放过她脸上每丝表情变化。
难道是原主以前认识的人？
不应该啊，她穿过来后很小心，这几日特意把原主记忆中打过交道的那些脸都反复回忆，仔细记了下来。若是熟悉的人，不至于见到了想不起是谁。
而不那么熟的，宋清宁量她也猜不出这具躯壳已换了芯子。
又在脑子里把宋家村这个年纪的姑娘面貌过了一片，的确是没这个人。
“你是于二叔刚过门的新媳妇，俺那天也去吃喜糖了，远远见过你。”蓝布衫子小销售员回过头说。
宋清宁眉目舒展开，浅浅笑了：“哦，那你好呀，很抱歉那天有些突发状况，没招待好你。”
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弯起，语调很真诚。
原本语气硬邦邦的小销售脸腾地一下红了，像秋天熟透了的苹果。宋清宁觉得可爱，有种想伸手捏一捏的冲动。
她终是没挑逗这还不熟的小姑娘，只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桂英。”
小售货员讷讷地回了，那天跟着她娘去看传说出特别俊的新娘子，沾个喜气儿，没想到却目睹了一场闹剧。
人是真好看，即便是哭成那样，也不显狼狈。
只是，原本该是喜事，最后全村都在看于二叔家的笑话，甚至有些风言风语，说得极其难听。她见于二叔蹲在树下抽烟，沉着张脸，一言不发。
她觉得，于二叔一家不该受这难堪。
弄成那样，很大程度是女方家的过错，若一开始瞧不上于家，就不要答应嫁！嫁了半截又返回，这不是戏耍人么！置办结婚不要钱么？！
她可听说，于二叔为了办得风光些，攒的继续都掏空了。
虽然都传于越逞凶斗狠，不好好种地营生，只会在外面飘着瞎折腾。
再加上有个残疾父亲拖累，村里都不愿意跟他家结亲。
林桂英能理解相亲们的想法，但她觉得，于二叔家没传言的那么破落、不堪。于越虽然看起来凶，但这些年来，也从没见他真祸害过谁。
而且，于家二叔，着实是个厚道人，唉，命不好……
林桂英在她刚进供销社的大门时，就认出人了。
原本该上去招呼一下，但林桂英心中憋着口气，假装不认识，看她一个人四处打量，倒也不见她尴尬！
林桂英默默盯着她的举动，却看她为个陌生的老奶奶出头。
而且，见她言谈举止很讲道理，竟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影大不相同。
和自己说话也温温柔柔的，提起那天那种尴尬的事，人家也大大方方，丝毫不见羞恼，还说什么抱歉没招待好她之类的话，问她什么，她竟不好意思不回答。
林桂英心中还有几分别扭。
…
宋清宁哪里知道她心中已百转，听她说了名字后，只上前亲切地挽着她胳膊，介绍：“桂英，我叫宋清宁，咱们差不多大，你唤我清宁就好。”
听到桂英两字从她嫣红的嘴唇中吐出，蓝布衫小售货员脸上刚下去的红晕，又升了起来。
不知怎的，她心中的别扭突然就消了。
对着这么个笑容可亲的大美人儿，她实在气不起来。
林桂英低着头给她翻找货物，许久，突然问：“你买这么多生活用品做什么？”
宋清宁笑道：“我娘趁我病得昏，把我送到于家，可能是太匆忙了，也没顾上给我拿这些，以前常用的都没带出来，唉……我现在这种状况，也不便回去取，只好买新的咯。”
林桂英：……
“真是给麻烦你们了，幸好，有桂英在。”
林桂英被她的笑容晃了眼，竟讷讷地说出了心中话：“你娘怎么这样……”
话刚脱口，就发现了自己食言，后半句赶紧卡住。
宋清宁像是完全没察觉不妥，只跟唠天气一般平静，微微笑着说：“你说我娘啊，毕竟我也不是她亲生的，她嫁给我爹后养了我这些年，可能已经觉得不容易了……我高三没考好，本打算复读的，她大概是担心我给家里带来负担，就想赶紧把我嫁掉吧。”
“……”
这下，反倒是林桂英不好意思了。
其实，村里私底下各种传言都有，也不少人知道她娘家底细，大有人觉得她后娘做的不地道，替这高中生惋惜。
但流言就是流言，只在私底下说说就罢了。
如今被正主在明面上就这么讲出来了，还如此坦然，林桂英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甚至有点内疚。
“呃，抱歉。”
“这有什么？”宋清宁摇了摇头，轻声说：“反正都是事实，也不怕人知道，再说，桂英你也不是外人嘛……”
“那你以后怎么办？”
“不知道啊，过一天，是一天呗。我倒是还想去复读，不过，应该没机会了吧。”
……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话着家常，关系迅速拉近了。
林桂英手脚利索，没多久就把货物找全，还把各种花色款式给宋清宁看，让她选喜欢的，碰上种类多的，还告诉她哪种质量好。
不觉间，已经选了一大箱子。
林桂英问：“你带的回去吗？”
“够呛吧。”
宋清宁摇了摇头，她对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心中有数，本没料到能在个乡镇供销社把所有物品一次买齐。
看了一眼装得满满的箱子，而且这还不是全部，商场柜台那儿还有一些，她并不逞能，如实说：
“我怕有些摔坏了，能不能我先带一部分回家，明天再来拿另一部分？”
林桂英点头：“当然没问题，只是不耽误你用么？”
宋清宁笑得无奈：“只好再忍忍啦。”
“我去找捆绳子，待会找人给你绑在车后座上，尽量先多带些，你等我一下。”林桂英出了仓库，嘱咐一声，就朝着供销社门面跑去。
宋清宁原地站得无聊，在附近踱步，顺便四处看看。
仓库和供销社门店同在一个大院，却离得并不近。她在的这排日用品仓库位置还好，继续往后走，还有衣服布匹仓库、食品仓库、农药种子化肥仓库等。
一排一排的红砖瓦房，在这个没什么高楼的地方，显得很壮观。
宋清宁通过房屋面积，正估算这个供销社的仓储、销量规模，突然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车三轮车过去。
说是“熟悉”，也只是原身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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