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结束
暮色四合。
薛俨在我前方，如同不知疲倦般地御剑飞行，耳边狂风吹过，似刀子一般扎在面上，瑟缩之下，更平添悲凉。
薛俨不顾其他，行得再快。
我叹口气，朝后方道：“付观南，你抱好了。”
付观南正环抱住着我的腰身，不知有没有听得这话，双臂并未移动半分。我叹口气，伸手将他的双臂拉紧些，更加与我靠近，方使力去追薛俨。
与上次不同。
魔窟内竟不剩几人。
我想起那未关上的通天门，心里一阵发慌，待领着薛俨近了那魔窟，瞅见那处蔽天的黑气，我便更加确定自己所思所想已经应验。
薛俨收了剑，踏步要进洞穴。
我急急拉住他，扯他至拐角处，压低了声音道：“你莫莽撞，无常那段话分明便是告知你，这儿设着陷阱呢，等你往里跳，便是瓮中捉鳖。”
薛俨并不开口。
我扯扯身后的付观南，欲让他替我说几句话，奈何扯了会儿竟不见动静，我只好回过神去，便见付观南低着头，眉头紧锁，心思完全飘走了一般。
这模样，与他之前未能拔出魔剑，阻止通天门开启时如出一辙。
我当他是对这儿惶恐。
抚了抚他的背便作罢了。
薛俨终于开口道：“我知道，只是事到如今，进与不进对于我来说，其实已没了什么区别，左右我有的也只是一条命罢了。”
我欲开口劝他再三思，便被他又挡了回来，道：“李姑娘，你的伤势并未痊愈，留在这里护着付公子吧，我一人去便可，若、若过了时辰没回来，你便不用再等我，走了罢。”
我再劝不动。
瞪着眼晴见他离开。
回首，付观南终是将心思拉了回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问道：“怎么办？随他去么？”
我叹口气，若是真像他说得那般，留他一人独闯深穴，我们岂非太过无情无义，遂牵起付观南的手，问道：“你要进去么？”
他道：“我随你。”
我点点头：“跟紧了。”
-
魔窟之中已无人烟。
我自洞穴中前行未遇阻碍，一路畅行至深处。
面前是一块石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路径，而薛俨已无踪迹。我上前去触石壁，竟感觉手上烫热之极，停留愈是久，便愈发热。
不消片刻，掌心已然红肿。
我只得收回手。
回首，我与付观南摇摇头，正待不知如何之时，忽听身后一声巨响，滋滋声不绝于耳，原是石壁竟自己开了来。
我心一慌，屏住气息，提手携着付观南飞身至洞穴上方。好在此间有不少岩石溶洞，尚有蔽身之所。
石壁内走出无咎。
而后随着的是无期。
我便自那石壁开合之际瞅见了里面的情况，薛俨被缚在了角落，而已幻作伽音的复尔尔则被放置平躺在正中，她身下是一个巨大的五行八卦阵，不知谁已划开了她的心口，鲜血自心口中汩汩流出，落在八卦阵内。
红色血水流至巨大圆圈内。
快要将复尔尔包围。
我想，没有比此刻更加适合偷袭的了，虽这般说不耻，但手中攻势已然准备好。
我凑近付观南耳边，道：“你且扒着这石块莫放，等我。”
他拽住我的袖子：“你去干什么？”
我叹口气：“去搏一搏。”
眼瞅着石壁便要关上，我不欲再说，立身上前，压低身子瞅准时机自两人之间穿过，借着石壁最后一点空隙，窜了进去。
身后，是阵阵惊呼。
我顾不得其他，上前凝神聚力，双指并拢在八卦阵最外层的圆圈划开了一个口子，伽音流出的鲜血便拐了道，不至绕着她一周。
收了手，我咳出一口血。
想来还是身子弱。
本想去抱复尔尔，便见石壁再次打开，无常无咎二人盯着我，步步逼近。
无常道：“原以为只有那小道士还在乎她这朋友，没成想神仙凉薄，竟也颇具情义，只是你要知，来了便等于走不得了。”
我步步后退，不敢妄动。
无咎道：“可惜，我的那个胆小鬼师弟居然没来，不然我要他眼睁睁看着师父是如何复生的，然后再将他的血肉一片片割下，为师姐报仇。”说到此处，他满目猩红。
如今是一对二。
我占不得什么好处。
无期便像无咎所说，不知如今身在何处，指望不得，付观南则是凡人，虽习了一些术法，终究自身难保，我朝后一瞥，望着被缚住的薛俨，心中道只能再博一把。
身形转动。
我朝薛俨飞奔而去。
手中凝了力，要劈开他身上的束缚，眼瞅着近在咫尺，忽觉背后一阵阴风，不知是两人之中的哪一位眼疾手快，往我背上丢了重重一击。
我落地倒下，望着薛俨叹息。
终究是搏输了。
-
无常无意再与我纠缠，扶正伽音的身子，以剑引流，引那血水回至原本轨道，我便看着血水汇成一圈，而后下一刻，白光笼在了伽音身上。
她悠悠转醒。
仿若大梦一场。
无咎道：“伽音。”
伽音听得这声唤，视线缓缓望了过去，张口却哽住，拧着眉头道：“你是何人？”
无咎大惊，“你不记得我？”
伽音作势起身，如临大敌，眉目之间已存了警惕意味。
无常道：“伽音，你还记得师父么？”
“师父……”伽音挡在身前的手缓缓放下，低着头仿若思索，抱头哀嚎了几声，猛然抬头，眼中充斥着猩红之色。
无咎半喜半忧，一使力面上的疤痕便更加凸起，“是不是记得了？”
伽音望着他，“师兄。”
我叹口气。
这便是记得了。
无常舒了一口气，欲与之解释一番，但见伽音摆手阻止。她道：“我们……成功了，对么？”
“对。”
“我们成功了，可惜我却再见不得师父。”
“伽音……”
“不必安抚我，师傅之于我的恩情便是再造之恩，我百年前做出的决定，今日便也不会后悔。”她走上前几步，衣裳沾了鲜血，一步一生花，她攥住无常的手，“师兄，替我看到最后的胜利，替我看见师父的清白。”
清白？
造反之人的清白？
她究竟在说什么。
伽音自无常手中抽走利剑，将剑尖抵在了自己的心口，道：“师兄，心头血。”
无常接过剑柄。
那把剑颤抖着。
无常的手亦颤抖着。
终究，他刺向了伽音。
身后薛俨的声音响彻洞穴，我盯着伽音，剑尖刺进她的胸口，一瞬间的疼痛让她微微皱了下眉头，此后便再无表情，剑一寸一寸探入，我竟在伽音的面上看见了释然。
我皱紧了眉头，盯着她的脸，究竟是什么让她心甘情愿死去。
百年的等待。
早已预知的死亡。
她应该是不甘心的、不服气的。
但此时此刻，出现在她脸上的是希冀与释然，不可思议的希冀与释然。
-
再次睁开眼睛，面前仍旧是黑乎乎的洞穴，无常等人的身影已经不复存在，复尔尔的身体被遗弃在角落，空旷的八卦阵上只剩下鲜血。
全都走了。
他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复生、执念、计划，他们不再将我们当作是威胁，他们的对手已经变作了天上的神仙，座上的帝王。
我去晃醒薛俨。
他身上的束缚已经没了，尽管身子酸软无力，仍旧爬起奔向角落，扶起复尔尔，轻轻地唤了她两声，小心翼翼地，如同怀中是一个婴孩或者一个即将辞世的老人。
是了。
复尔尔要活不长了。
我站起身盯着八卦阵，鲜血干涸，昭示着一切都已经结束。没有气吞山河的反攻，没有反击逆袭的壮举，我们甚至被狼狈地锁在黑乎乎的山洞内，看不见外面一丝光亮。
咚、咚。
石壁忽而传来声响，我唯恐来者不善，已拖着残破的身子做好了最后抵抗的姿势，石壁一开，却见付观南扑着跑近，霎时间身体气力如同被抽干一般，松懈下来。
“你怎么来了？”
“我、我……”
他在我身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直至平静下来，朝着石壁旁边一指，我随着看过去，便见无期站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看过来。
我问：“你在呀？”
他道：“我在。”
他应该是知道的，我的话里带了几分埋怨，也许这埋怨有些刻薄，毕竟多他一人却不见得形势有所不同。
无期自黑影之中走出，他的白衣裳上一尘不染，无瑕如同皓空中的月亮，与我们几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终究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知我们在这儿，为何现下才来？”
无期低下头。
他沉默无声地扶起我，而后朝着复尔尔看去，看了几眼，他又低下头，道：“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
“先随我回天庭吧。”
无期不欲多言，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疏离客气地仿佛我们并没有出生入死过一般。他走在前面，付观南扶着我跟在后面。
我回首。
薛俨人不动。
他抱着复尔尔的手臂紧了紧，道：“我不去了。我要回趟山上。”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可现下多一人与少一人已没了区别。我点点头，随着无期出了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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