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谁是我的好朋友
是谁在耳畔低语？
“嘻嘻——”
窸窸窣窣的动响被无限放大，回荡在寂静而幽暗的正厅。
鹿韭提起油灯，回顾这间空荡荡的正厅，迈开第一步。
他刻意忽视掉缭绕耳畔的朗朗笑语，踩着兔绒制成的奢华地毯，一步步往正厅后方的长廊踱步而去。油灯顶端的蜡烛即将燃尽，就连拂过脸颊的风声也更加喧嚣了些。
“嘻……”
“来陪我玩，不要走，留下来——”
洋洋盈耳的音色紧贴耳廓，那道声音稚嫩、空灵诡谲，宛如暗夜里的鬼魅伺机而动。
“嘻嘻嘻。”
一滴滴黏稠腥甜的液体砸在青年裸|露在外的腕骨，顺着肌理蜿蜒而下。
微弱的火苗一闪一闪，鹿韭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拽动，胆寒发竖的凉意爬上脖颈，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渗进五脏六腑，他的心脏无法遏制地砰砰直跳。
仿佛无形之中，沉寂在这间房子里的脏东西再次对入侵者龇起獠牙。
哐当！——
青年微微偏头，碎瓷器刮着他的侧脸，狠狠撞向墙角。
一步、两步、三步……
远处有一抹晕黄的光芒，掩埋在浓稠的玄色里。
鹿韭顾不得腕骨间的瘙痒，提着将歇的烛灯，缓缓凑近。
那处亮光在正厅尽头，青年再走进了一些，那一簇簇稀落的火苗终于原形毕露。——原来，这抹暗淡竟是插在三足鼎式香炉上的单根香烛，徐徐白烟从细线里荡出，弥散在四周。
香炉后方，祭奠神龛里摆放着的黑白照片里眉眼含|春的女主人。
那确实是很美的皮相，眼波流转，红唇如血。
女主人的眼眸轻轻转动，觑向鹿韭时赫然一冷。那美艳动人面皮浮现出刻骨憎怨，红唇微启，仿佛是在无声驱赶着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是错觉吗？
鹿韭的目光瞬间飘忽。
——画像女主人似乎朝他勾了勾唇角。
那具皮囊……好像在哪儿瞧见过，处处都透露着诡异的熟稔。
不过须臾间，女主人就如同被橡皮擦一点点拭干净容颜。容貌逐渐模糊的艳丽女子怒目圆瞪，慢慢看不清容貌。徒留一副黑白相框孤零零地留在高台，阴森而诡异。
香炉正前方，放置着一碗煮熟的糯米饭，三根红色筷子插在米饭中央，不偏也不歪。
耳畔倏然传来了一段极轻的电子设备音。
如同20世纪已经被淘汰的老旧设施，时不时夹杂着‘兹拉兹拉’的电流声。那声音又淡又冷，在如此寂静陌生的环境里却似惊雷降世。格外不详，也就格外惹人心慌。
莫名出现的声音缓慢念叨着：
『定昏的丧钟敲响，山鬼熄灭仅存的希望。白鸽途经过的远方，留下半朵浅尝辄止的余香。血迹斑斑的谎言长廊，谁会成为小魔女的新玩偶，谁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姑娘？』
『远道而来的侦探先生啊……』
『你愿意，买一根克拉拉的专属火柴吗？』
电子设备音将这段文字叙述得很慢，但也没有重复第二遍。
倒是一直缠在鹿韭身侧的嬉笑声重新响起，时隐时现、循环往复。稚嫩的童音里夹杂着窃窃私语的低喃，在整个正厅往返流连，似是大摇大摆地告诫玩家：我们就在这里，你寻觅不得，亦无法找到踪迹。
“嘻嘻嘻，你是……下一个祭品吗？”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斜插在祭炉间的香烛努力闪烁了几下火花，彻底寂灭。
伴随着更多的童音提出质问，神龛里供奉着的黑白照片，慢慢浮现出一张女童的面皮。那稚童虽然面庞含笑，但笑意未及眼底，反而流露出阴森怨毒。
天地间，只剩下鹿韭手里那盏摇摇欲歇的星光。
“抓到了，我的。”
半截已剥皮的骨骼绻着冷气，隐匿在晦暗里的怪物悄悄踮起脚尖，用力扯住了青年的衣袖。那半张脸暴露在油灯底端，倒映进玩家的眼瞳，这一瞬间，鹿韭彻彻底底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半边骨架、半边腐肉的小骷髅死死掐住自己的腕骨，鲜红的泪花从空空荡荡的眼眶涌出。
怪物仰起头，咽喉部位的骨骼每动一下就会发出‘咔哒、咔哒’的锈响。血肉模糊的指骨探进他的衣袖，按照某种频率，一下又一下、贪婪地摸索着。
嚓嚓嚓……
嚓——嚓——嚓……
鹿韭眸色一凛，反擒住怪物的肢体，猛然往前一拽。
那怪物脚底一踉跄，猝不及防被拖到祭炉面前，正对香烛。它血肉模糊的脸碰撞到桌垫，有几滴血红色的液体溅进糯米饭的边缘，红与白互相交错。
显然，这碗渗进怪物血液的糯米饭，已经不适用于祭祀。
骷髅怪物懵懵懂懂地抬头，正想冲鹿韭龇牙示威，却见那位被自己打上‘可食用’印记的玩家干脆就把油灯搁置在香炉的左前方，刚好能照亮自身的角度。
它刚一咧牙，鹿韭就抱着臂瞅向神龛里的黑白照片，吐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愿意。”
这一声愿意消散过后，房间陷入一阵诡异的死寂。
鹿韭又抬高了声音，干净清朗的声线却表露一股出斩钉截铁的坚定：“我愿意，花重金购买克拉拉的火柴。小孩子才做选择，克拉拉的火柴，我全都要！”
骷髅怪物：？
大兄弟，你怎么不按套路来。
打破满室岑寂的，依旧是冷漠机械的系统提示音：
『克拉拉最喜欢那些乖乖掏钱买火柴的温顺羊羔啦。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购买火柴了，那她就大发慈悲地卖给你吧！嘻嘻，又赚一笔。』
鹿·不愁吃穿·冤大头·咩咩·韭：“……”
啪嗒……
香炉后方的黑白相框径直往前倾斜，直直碰向香炉，产生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盛着满满一碗糯米饭的碗翻倒在桌案，粘住脏兮兮的香灰，几颗零碎的饭粒洒在骷髅怪物的面前。小骷髅好奇地伸长脖颈碰了碰米粒，鲜血淋漓的鼻翼依稀鼓动，像只小狗崽一样，闻来嗅去。
几秒后，它若无其事地移开头颅，佯装无事发生。
已经目睹这一切的鹿韭：“……”
看这骷髅小怪物对糯米饭的态度，不像畏惧，反倒是……嫌弃？
他的目光短暂滞留在死抓着自己衣袖的怪物身上，脑海里诡异地飘荡着‘真是不坦率的破小孩啊’这样荒诞的念想。但很快，黑白相框背后暴露出的、数之不尽的白色蜡烛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
鹿韭：“……”
说好的火柴呢，蜡烛和火柴能一样吗？
系统敲敲打打，弹出一小块气泡框。鹿韭的视线紧随着金色字迹：
『检测到玩家[鹿韭]向高级npc[克拉拉]发起交易……
交易名单：克拉拉的火柴x100。
物品等级评定：玲珑（sr）
玩家[鹿韭]是否支付1枚金币，获得该副本内高级npc[克拉拉·菲洛米娜]剩余的100根火柴？
注：1枚金币可以在奇迹商贩处兑换10枚银元，1枚银元可以兑换1000枚铜板。游戏结束后【克拉拉的火柴】可以跟随玩家回到现实世界。』
他一目十行地游览完毕，没想到这系统还保留了这一手骚操作。
但是……
“这价格认真的吗？”
鹿韭想起新手大礼包里仅仅一枚的金币，又默默地瞥向气泡框里浮现的阿拉伯数字。此时此刻，他莫名觉得自己成为了一种绿莹莹的、割完一茬又长一茬的植物。
“不能砍价吗？”
青年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骷髅怪物，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满是憾色：“可惜了，我这还有个可回收的小骷髅呢，又挑食又调皮。如果能打折，我把她免费抵押给克拉拉做苦力。”
系统：“……”
『滴滴！玩家[鹿韭]向高级npc[克拉拉]发起二次交易……』
『很遗憾，高级npc[克拉拉]拒绝了玩家[鹿韭]的二次交易内容，二次交易关闭。』
小骷髅：“……”
鹿韭：“……”你还来真的。
『玩家[鹿韭]支付1枚金币，获得高级npc[克拉拉]的火柴x100。』
『是/否』
油灯里还剩一指头的灯芯，实在没剩更多时间给鹿韭挥霍了。
他非常爽快地支付了1枚金币，扣除金币的音效响起，系统页面显示交易成功，鹿韭口袋里的平安扣迸发出乳白色光芒，100根蜡烛安安静静的躺在道具格中。
系统的任务提示音紧随其后：
『滴滴！触发支线任务1——但闻人语响。』
『支线通关条件：抵达谎言长廊尽头、克拉拉的房间，限时15分钟。』
轰隆隆——
正厅尽头，原本直面墙壁的地方撕扯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潮湿阴冷的风从缝隙里面往外吹，带起鹿韭耳侧的刘海。油灯顶端的火苗似有似无地湮灭了，没过几秒又重新燃起。火苗熄灭的须臾间，小骷髅的指骨已经在鹿韭腕间划出一条血流如注的豁口，撕心裂肺的痛感瞬间席卷全身。
鹿韭的视线扫过深不见底的新通道，念叨出系统朗诵的诗歌里的某个名词：“谎言长廊。”
谎言长廊的入口，鲜红色的字体和阿拉伯数字在浓雾中显出原形：
『任务倒计时，15:00』
鹿韭抽出一根蜡烛，随手捻起一撮糯米饭，搓成黏糊糊的形状，附在蜡烛边缘。
骷髅歪斜着脑袋，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鹿韭莫名从它空无一物的眼眶里观察到几分……鄙夷。两分钟后，小骷髅见鹿韭依旧在重复上述动作，状态反倒比刚进正厅时更闲适了。
果然，人类玩家都是不靠谱的。
“嘻嘻……你，不怕我吗？”
小骷髅喉间发出机械老锈的‘咔哒’声，碎花裙沾染了自己的血迹。
她仰起头，决定先发制人，遂问道。
“你又伤不到我，我怕你做什么？”
鹿韭当着骷髅怪物的面，掏出了初始地点时收集到的旧报纸，还故意往它面前晃了晃。他把旧报纸严严实实地贴紧蜡烛的边缘，由衷地感谢那碗粘性极佳的糯米饭。
青年把一支没有糊报纸的蜡烛摆在谎言长廊的进口。
听到小怪物不似恐吓的恐吓，他还愣了一下。鹿韭的目光飘飘然觑向因为身高不够而被迫仰头的骷髅女孩，神情微妙：“人死则灯灭，只要这盏灯不会熄灭，你永远都无法伤害我。”
所以我为什么要怕你，因为你有半个骷髅头吗？
小骷髅望着青年的腕骨处，自己亲手划开的伤痕：“……”
『任务倒计时，10:00』
一丝丝阴冷的风儿挥来，时间一点一点倒退。
鹿韭踏进谎言长廊，一会儿，衣摆处剧烈抖动了一下。
他低头，呼吸一窒：“……”
小骷髅握紧他的外套下摆，半边白骨、半边血肉横飞的脸庞泄露出没安好心的笑容。
它倾斜着脑袋，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鹿韭，偏巧还要掐出天真无邪的稚嫩|女音：“嘻嘻嘻，谁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姑娘？”
骷髅怪物的话音落地，那根被鹿韭刻意遗落在谎言走廊门口的、没有用糯米糊住旧报纸的对照组，刚点燃没几分钟的火苗剧烈晃动着。
烛身流下晶莹的膏脂，只听闻一阵轻微均匀的吹气声传来，顶端的火苗不堪重负地停止了。
谎言长廊两侧的长明灯一盏接一盏熄灭。
面前的小怪物轻声吟唱，暗无天日的谎言走廊里顿时传来唧唧哝哝的附和声。
悬挂在长廊两侧的珍宝底端，泛黄的骨殖隐隐绰绰，又被陌生的力量重新塞回墙缝。安置在壁龛的玻璃瓶内部、支离破碎的屍骨蠕蠕而行，剧烈地戳着玻璃瓶的封口……
“嘻……”
“嘻嘻嘻——当然是小魔女。”
“嘻……”
“嘻嘻嘻——谁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孩？”
“嘻……”
“当然是克拉拉，因为她无父无母，非人非鬼，怨气横生，没有朋友。嘻嘻嘻——！！”
它们喁喁私语，它们低声诉说。
“咝——”
廊外，白鸽的身影一闪而过，绻着馥郁的玫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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