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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旧时之月(二)


  我爱上了一个人。
  因为爱她,我将失去一切。
  可我从未后悔过。
  只是不甘心。
  如果那年夏至黄昏,她邂逅的不是那阵风,而是我——
  那么这个故事,会不会是另一个结局?
  ***
  椋川的命案起始于三个月前的初八之夜,第二天清晨两名更夫的尸体在巷尾被发现,心脏被挖。此后每一个初八的夜晚都会有人遇害,算上今晚的,已经有五名死者了。
  她默不作声地走在街上,少年并行在她身侧,两拳之距,恪守礼仪。
  到了客栈门口,他们齐齐停下,却谁都没有作别。
  半晌,她问:“牧公子方才为何撒谎?”
  为何,要帮她?
  “叫我牧凡就好,镇上的人都这么叫。”他答,“我刚刚确实是在巡逻的时候看到你从凡因学堂里翻出来,不算撒谎。你刚到椋川,时间上推算你也不可能是凶手,顶多——算是梁上君子。”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却只是徒劳。
  “……真奇怪。”
  她轻轻呢喃。
  “什么?”
  她摇摇头:“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说着便要进客栈,他却叫住了她:“姑娘,你还没有解释何故夜访凡因学堂。”
  他看着她的眼神没了睥睨众生的冷然,固执而专注,等她一个答案。
  “因为……镇上的那个传说啊。”她笑着仰望浩瀚穹苍,每一点微弱的星芒都泛着希望,“我是一名拾荒者,行走人间,寻找消逝的故事真相。”
  “真相?”
  “是啊……”她收回目光,眼眸旷远,“真相。”
  即使过往的一切都在警醒她,真相往往是伤情的,她仍是想去探寻。
  牧凡听说过那个传说。
  百年前的椋川也曾迎来一个美丽的姑娘,有着一个很美的名字,叫琉璃。琉璃姑娘与镇上的一位秦姓公子相爱了,原本是喜结良缘的美事一桩,可在他们成婚前夜,天火焚毁了整座宅院,七十三口人无人生还。
  后来,镇上开始相传,时常能看到一袭红影游荡在废墟处,是那姑娘的魂魄不愿离开她心爱的人。
  故而凡因学堂初初建立之时,几乎没有人敢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求学。又过了两三年,再也看不见那红影了,镇上的人们渐渐淡忘了,一切才步入正轨。
  至少在他生活的这十几年,他从未见过那红影在暗夜流连。
  —
  次日天际将明未明,她循着记忆来到镇西涼空山脚下的那片小树林,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残败的落叶在脚下粉碎的声音。
  天际晨昏相接的冥青色晕染了整个椋川,一片死寂沉沉的暗。
  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她转身,愣愣地看着面前几步之遥的女孩儿。
  因为一路的奔跑,她黑亮的长发有些凌乱,淡红色衣衫袖子上被划出了几道口子。她低着头,正匆匆地寻找着什么,右眼角那点殷红的泪痣凄美而妖冶。
  半晌,她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什么,紧握在手心。
  那是一枚长命锁。
  每一个母亲,都会给自己的孩子准备那样一枚长命锁,以求自己的子女无灾无祸,平安喜乐。
  她不自觉抚上胸前的黑色十字,是和她掌心一样冰冷的纹路。
  羽刃破空之声由远及近,一支羽箭透过她的身体,准确无误地射中了转身离开的女孩儿的心脏,贯穿了她的胸膛后甚至钉到了树上。
  她瞳孔微微放大,看着女孩儿倒下,她想上前扶她,却不知为何迈不开步子。
  “琉璃!”
  不远处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来,面色惨白。他抱起倒地的女孩儿,双手无措地颤抖着,不停地唤她的名字。可除了心口不断地淌血,女孩儿全无反应,只是手里,始终紧紧攥着那枚银质的长命锁。
  东方晨光渐亮,眼前的一切幻灭于朝阳,惟余穿林微风,吹走了她的怔然。
  “姑娘,姑娘?”
  似乎有人在唤她。
  她抬眼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微微眯起了眼。
  “李捕头。”
  “纪姑娘怎会一人在此?”他看向她的目光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倒真像一个耿直正义的好捕快。
  “晨起出来散个步而已。”她笑得坦荡,“李捕头不用这样看着我。牧凡都替我作证了,您还不相信他吗?”
  “我自然是相信牧凡的。可小伙子年少气盛,没见过什么漂亮姑娘,保不齐就一时糊涂——”
  “李捕头,”她敛起了笑意,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他右手腕骨处的牙印,“您与其怀疑我,不如自己行事小心一些。”
  李捕头身形一顿,面上透着几分心虚:“什么意思?”
  “李捕头,”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生就一双慧眼,能探人心所在。”
  李捕头狐疑地看着她,抬手握拳捶了捶自己胸口:“人的心自然是在这里。”
  “死人的心却未必。”她言笑晏晏,“李捕头转身走百步后右转,再行百步,便能在山壁下挖到一颗人心。昨夜刚从死者身上挖出来的,想来新鲜得紧,涼空山上的走兽应当很快便会循着血腥味儿寻来,一如往次,所有证据都会消失无踪。”
  他死死盯着她,左手紧握刀柄,泛白的指节出卖了他内心的惶然。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看到凶手了?”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神色不明。
  良久,她浅笑:“当然没有。”
  他的眼神却越发不善。
  “我该回去了。”天光愈发澄亮,她望着东升的旭日,“牧凡答应了我这几日带我逛逛椋川……”
  “李叔?”
  她话音未落,李捕头便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牧凡微蹙着眉看着氛围诡异的两人,越过李捕头,几乎是本能地挡在她身前。
  “李叔,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晨起出来走走,遇上了李捕头在巡逻。李捕头对昨晚还有些疑惑之处,所以想仔细问问我。”
  “走走?”牧凡转身,对上女孩儿清亮的眼瞳,“走到这么荒僻的地方?”
  她不作答,笑着眨了眨眼。
  “李叔,我昨晚已经说过了,她不是凶手。”牧凡回头看着李捕头,“我答应了带纪姑娘逛逛椋川,先走了。”
  他说完只是略微颔首,就径直离开,示意她跟上他。
  往林子外走的一路上,她一直盯着他看,落落大方。
  毫不避讳的目光令他无法再忽视。牧凡停下脚步,侧身对着她:“怎么了?”
  “……你好像并不是捕快,却参与了夜间巡逻;昨晚你看起来对那位李捕头很是尊敬,但方才却又好像并不在意他。”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
  他长这么大,无人不说他为人沉稳,甚至有些漠然,从来没人这样形容他。
  “我身手不错,镇上的捕快若是不便,我偶尔会替他们巡逻。”他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而是问她,“镇子西边靠着涼空山,多是些山林,涼空山脚还有一处墓园,你感兴趣吗?”
  “葬着什么大人物吗?”
  “葬着所有椋川镇民的先祖。”他看着一个方向,“椋川的居民都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墓园葬着逝者,每一家一块碑,碑上刻着的是最初在椋川定居的祖先的名字,此后族中死者的骨灰都被洒在墓碑周围,但求与家人永生相伴。”
  与家人,永生相伴吗?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泛着迷蒙。
  “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牧凡点头,领着她朝涼空山北面走。
  “听说数千年前,涼空山脉,幽谷深处,曾经繁衍过一个部落,叫做幽。”她边走边躲着山间旁逸斜出的枝桠,不经意地说,“或许就是在这里,在椋川。你听说过吗?”
  “没有。”他看了她一眼,“我只听说很久之前的涼空山寸草不生,一片荒芜,生命难以存活。”
  “是吗?”她不在意地笑了笑,“看来咱们听到的传说大相径庭啊。”
  “你听说的如何?”
  “幽族,天生的战士,东南流域的霸主。”她顿了顿,“最重要的是,永生不死。”
  “永生?”
  “传说他们经历了第一次死亡后仍会苏醒,并永远以死时的形态活下去,只是手腕上会浮出一个牙印,像是某种印记。”末了,她又晃了晃脑袋,“不过谁知道真假呢。我也只是恰巧看到李捕头手上有一个牙印,才想起来的。”
  牧凡看了一眼她右手腕上缠着的黑色绸带,没出声。
  三个多月前,一名通缉重犯逃亡到椋川,李叔帮忙捉拿时被刀捅致重伤,生死一线,堪堪捡回一条命。据说那个牙印也是自那之后李婶怪他不知轻重咬下的。
  “是这里吗?”她晦暗不明地看着一块块被雨水打磨得反光的石碑,“椋川世代的墓园。”
  “没错。”
  “那,秦允笙的骨灰也撒在这里吗?”她忽然问。
  秦允笙?
  牧凡微怔,随即反应过来,摇摇头:“没有。那场大火把所有尸体和整座宅院都烧成了灰烬,后来还下了一场雨,骨灰都融进土地里了。”
  她注意到了他的措辞,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说是尸体?”
  就好像那些人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死了似的。
  “你为什么会知道当年那位秦姓公子唤作秦允笙?”他反问。
  即便是如今镇上的居民,也少有人记得当年那位秦氏公子的名讳。
  “我看到了。”她看着他,眼底带着莫名的笑意,出口的话亦难辨真假,“只要我想,就可以看到一片土地过往发生的故事,几十年,甚至几千年。”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在漓湖边。
  那是一个微雨的早春。
  他那时少年意气,策马扬鞭;而她不知在想什么,竟来不及躲开。他堪堪勒住缰绳,她却还是伤到了。
  他急忙下马去扶她,她却拂开了他的手,径直走向漓湖畔,望着湖面泛起的层层涟漪出神。
  而他望着她,神色恍然。
  他也不曾想过,这一眼,竟沦陷了他短暂的一生。
  “既然你能看到土地的变迁,必然也在凡因学堂看到了当年发生的事。”牧凡走进墓园,在秦氏一族的墓碑前停下,转头看向她,“不如纪姑娘来告诉我,是尸体,还是活人?”
  要怎样的大火,才能让宅子里七十多个人都无知无觉地烧死在火里,来不及逃生?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起火之时,甚至之前,那些人已经死了。
  而杀了他们的人——
  只有一个可疑的人选。
  她看着他的目光,缓缓牵起唇角。
  “我看到她拧断了半数人的脖子,割破了半数人的喉咙,我看到——”她看着墓碑顿了顿,“她握着秦允笙的手,把匕首刺进了他的心口……”
  牧凡眉心微跳:“后来呢?那位琉璃姑娘去了哪里?”
  “不见了。”她扫了一眼周边的墓碑,“那晚过后,椋川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再看不到她的影子——”
  倏尔,她的视线定格在一处,波澜不惊的神色有了一丝裂痕。
  “纪姑娘……”牧凡看着她突然朝两块墓碑走去,紧随而上,“怎么了?”
  她盯着面前的两块碑:“牧凡,椋川镇上还有姓纪和姓封的人家吗?”
  “曾经有过吧。”牧凡看了一眼她的神色,“似乎如今秦家的大宅就是曾经纪家的,而封家的祖宅则在举家迁移时付之一炬了。”
  “……哪个秦家?”她有些不解,“我以为百年前秦家的人都……”
  “秦允笙是秦家次子,当年长子秦允箜游历在外,算是逃过一劫。”他顿了顿,“纪姑娘……”
  “安辰。”她眸光流转,“叫我安辰就好。”
  “安辰姑娘昨夜说是来找人的,难道是找那位琉璃姑娘?”
  他问得很认真。
  她盯着封氏一族的墓碑看了许久,而后才轻声开口,似是在压抑着什么:“不,不是琉璃。我要找的人,叫封颜。”
  —
  是夜,她又坐在漓湖边,手里拿着一方丝帕,轻轻擦拭着凉白如玉的狼骨匕首。
  湖面上浮着淡淡一层尘埃,不多时便沉入了湖底,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她握着匕首愣神,回想着一刻钟前发生的事。
  她知道今夜李捕头必然会来找她。
  她白日里说的那些话足以让他起杀人灭口的念头了。
  她只是不明白。
  为什么?
  曾几何时,他的确是个一心为民的好捕头。
  可死而复生后的身体,放大了感官,放大了力量,也放大了杀戮的欲望。
  狼骨匕首穿心而过时,她仍能看到他眼底翻腾的杀意。
  然而最后,他也只能化为尘埃随风飘散。
  永生不死,究竟是恩赐,还是诅咒?
  她曾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却始终得不到解答。
  耳郭微动,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长街尽头的人影。
  黑色腕带上的蝴蝶形印记忽闪了一下,手中的丝帕与匕首便消失无踪。
  “小二说你黄昏时分离开客栈便一直未归。”牧凡在她身侧坐下,“夜深露重,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不安全。”
  她不经意发出了一声叹息:“何事寻我啊?”
  他不言,递给她一本书。
  书页泛黄残破,像是从火中抢救出来的残卷。
  借着皎皎月色,她甚至还能看清书页中间露出的几行字:
  “我爱上了一个人。
  因为爱她,我将失去一切。
  可我从未后悔过。
  只是不甘心。
  如果那年夏至黄昏,她邂逅的不是那阵风,而是我——
  那么这个故事,会不会是另一个结局……”
  “这是?”她不解。
  “秦允笙的手札。”
  “怎会……”
  “秦允箜将秦宅旧地卖出后,无意再睹物思人,是以那场大火中所有遗留的旧物都保存在凡因学堂。”他定定地看着她,“我想,这或许对你找人有所帮助。”
  她闻言抬眼看她,一时无言。
  这是一个小镇,镇上的人互为邻里,甚至可说是世代为邻。唯有牧凡,是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乡野小镇里特殊的存在。
  凡因学堂如今的夫子是一名叫殷翊的老先生,早年丧妻,无儿无女。十八年前,他在涼空庙的偏殿捡到了一个孩子。
  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是从哪儿来的。他似乎,就是这么出现了。
  殷老先生把这个孩子带回了家,取名为牧凡。
  她不意外他能拿到这本手札。
  只是他话里的含义却透着几分心照不宣的清明。
  “安辰,”他拉过她的手腕,将手札放在她手心,“或许,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后来的后来,她无数次记起这个夜晚,他黑眸璀璨更胜苍夜辰星,星光驱散了她眉梢的霜雪,黯然了所有回忆的残缺。
  约莫就是这个时候,他再一次走进了她的心里。
  她只是纪安辰,他只是牧凡。
  即便没有那一切的恩怨纠缠,无论相遇在何时何地,他们始终都会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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