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一切都仿佛没变，但一切都变了。
爱丽丝像完全忘了她之前的打算，没带多洛莉丝去小乐园玩滑梯，也没有带她去看那部评价不错的动画电影。她开始早出晚归，并且在多洛莉丝没有想到的地方突然跳出来——比如当她感觉有些闷，想要打开房间阳台的窗户出去透透气时，爱丽丝就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阳台底下将她叫回去。
“外面风大，你得注意身体。”
她这么对她喊。
尤金除了那天拎着芬克出现，晚上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了个饭就消失了。但偶尔多洛莉丝半夜被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吵醒时，总会模模糊糊看到他盘腿坐在她窗外的一棵树上，抬头望着月光发呆。
至于劳伦兹……
他就像平日待在城堡那样待在家里，或者说，和她待在一起，然后一起吃饭。他没有跟多洛莉丝解释他们在做什么，或者准备做什么。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寻常，如果不是芬克总会在下午摁响屋子门铃，多洛莉丝都差点怀疑前些天的事是她做的一场荒诞的梦。
梦里有劳伦兹、有爱丽丝、有尤金。
而他们在谈论另一只吸血鬼。
而这些天唯一值得提起的，就是芬克的失忆。
他完全忘了吸血鬼的事情。
具体什么情况多洛莉丝也不知道，她是在发现芬克那天晚上吃饭时的情绪不对，才去悄悄问的劳伦兹。
她不明白为什么芬克能这么自然。
他好像完全不受昏迷与失忆的影响，整日令人讨厌的精神饱满，过来也像回自己家，鞋子一脱就躺在宽敞的沙发上看电视。
而这种时候劳伦兹就会跟他一起，因为多洛莉丝从房间出来下楼去装水喝时，都会在客厅里看到他们的身影，听到他们讨论的声音。
劳伦兹也总会第一时间发现她。
“莉丝。”金发吸血鬼叫住她作出邀请，“看会儿电视吗？”
多洛莉丝端着水，看了下劳伦兹又看看扭过头的芬克，最终摇着头拒绝。
一方面她觉得劳伦兹和芬克待在一起是出于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另一方面是她不想跟芬克一起看电视。
虽然他前几天看起来真的很惨。
但她还是讨厌他。
“来嘛！整天待在房间里，别到时候变成傻子了。”芬克这时也说，说完可能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好笑，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多洛莉丝看向劳伦兹，他没说话，只是望着她。
于是她转身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那一刻，她鼻尖一酸，汹涌的热意涌上眼眶，在准备顺着她脸颊滑落之前被按住。
多洛莉丝按着眼睛，挪到书桌旁将水放下，听着桌子和杯子磕碰撞出的声音，才堪堪将眼泪压回去。
哭什么。
有什么好哭的。
多洛莉丝拉开椅子，下一秒便被剧烈的眩晕砸中。
猛地一按桌子，她及时稳住顷刻间发软的身体，闭着眼等待这阵眩晕过去。
自那天起，她这几天总会在某个时间段来这么一下，有时候是凌晨，有时候是晚上。持续时间不长，但都感觉强烈，即使在睡梦中都能给她“晕”到醒来的那种。
多洛莉丝想过要不要跟劳伦兹说。
但最后还是把它埋回心底。
她不能再添麻烦了。
多洛莉丝慢吞吞坐下，翻开面前看了一半的《世界地理》。
这本书是劳伦兹那天晚上给她拿来的几本书之一，另外还有《世界进化史》和《特洛伊战争》。他拿过来时虽然什么没有多说，但多洛莉丝什么都猜到了。
就是今天怎么都看不进去。
往常虽然也会在看书间隙走神，却也不像今天这样感觉如此陌生。明明每个单词拆开来都认识，合在一起却变成了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句子。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会这样，是因为她一直在无意识地思考客厅里的情况。
她想知道劳伦兹他们现在在干什么，想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正在聊什么。明明劳伦兹和芬克不是第一次见面，她却像首次看到他们交谈那样，猜测着他们现在可能会交流的话题。
他们会聊起她吗？
芬克会不会又在劳伦兹面前说起关于她的谎言？
多洛莉丝将书页翻回到今天最初看的那面，看着自己手指略过粗糙的纸张，只觉得身心正在被一种不安填满。
而不安还在成倍增长。
已经到了令人难受的地步。
多洛莉丝站了起来，她刚开始只是撑着桌面出神，然后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从这头走到那头，摸摸沙发上的枕头，拍拍枕头上被压出来还没有复原的皱褶，然后又回到桌前，将桌上的书整理一遍。
这些并没有让她好受。
她开始感到闷。
窒息。
多洛莉丝把自己丢进床里，望着惨白色的天花板深深地呼吸。
她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小心并且丝毫不可控的变化。
好痛苦。
多洛莉丝皱着眉闭上眼。
接着她“看”到了。
她看到一个人潮拥挤的地方，有点像是之前去过的超市。她感觉自己身后站了个人，但她没有动弹，而是心有所感般抬头望向正前方。
她看到劳伦兹，而他正死死盯着她。
血色从他的瞳孔中央开始蔓延，很快将整个眼睛染红。多洛莉丝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然后飞快注意到经过他身边的一个男人。
他似乎察觉到了劳伦兹的这一变化，正扭头看向他。
不——
多洛莉丝张嘴想喊，却发现自己的嘴巴被人紧紧捂住。
不单如此，她四肢还被死死禁锢在一个怀里。对方力气很大，大到她即便用力挣扎也无济于事。
不要。
多洛莉丝又看向劳伦兹的方向。
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他的异常，这个景象让她慌张。
怎么办。多洛莉丝眼前的画面开始晃动——她在挣扎，用力地挣扎，不顾一切地用力扭过身体——
“叩叩。”
“嘭！”
多洛莉丝头抵着沙发还没回神，房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打开。
劳伦兹大步走了进来，脚步在看到眼前的画面时又突地一顿。
然后他走过来，抱起多洛莉丝放到床边。
“怎么……”劳伦兹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他蹲在多洛莉丝脚边，看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做噩梦了？”
多洛莉丝与他对视，表情怔忪，摇头。
她不记得了。
“我就说吧，整天待在房间里人都变傻了。”芬克在旁边说，声音不大不小，“就该带出去走走。”
“不。”
多洛莉丝再次愣住，才发现说话的是自己。
她好像莫名抵触出去这个提议，她看着劳伦兹，脑子明明是乱的，说出的话却明确又清晰：“我不出去，劳伦兹。”
“你整天待在房里更闷。”不等劳伦兹开口，芬克又在旁边苦口婆心状，“劳伦兹，小孩子可不能总是惯着。以前爱琳就总跟我抱怨莉丝太沉了，不喜欢说话。有段时间她都在考虑要不要带莉丝去看心理医生。”
多洛莉丝立刻皱起眉。
芬克声音大起来：“我是为你好。”
“莉丝。”劳伦兹轻轻碰了下多洛莉丝的手，顿住，“家里的菜快吃完了，我们去超市补给一些回来好不好？”
“可是……”多洛莉丝犹豫。
她真的很不想出去。
“为什么这么不想出去？”劳伦兹又问。
“……没有为什么。”
多洛莉丝恳求地看着劳伦兹：“我们不出去好不好？”
她真的不想出去。
芬克还在旁边嚷嚷了些什么，但多洛莉丝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她只是紧张地看着劳伦兹，期望他能够答应自己。
劳伦兹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很快回来，好不好？”
他声音很轻，“去买完就立刻回来。”
“……”
“莉丝？”
“……好。”
多洛莉丝坐在后座，看似在认真听芬克与正在开车的劳伦兹高谈阔论“长期待在一个固定空间对小孩儿精神的不利影响”，实则正盯着劳伦兹的驾驶座发呆。
她感到浑身关节都在隐隐作痛，但当她想按揉一下时，却发现那些部位好好儿的。
她本来还想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掉头的。
这下都没有理由了。
芬克将她惯常的沉默说得很严重，说到最后还表达出如果他当初知道爱琳死了，他一定会将多洛莉丝接到自己那边住的意思。
劳伦兹听完就笑了：“你这么说，听起来像是在责备我没有照顾好莉丝。”
夹杂淡淡的轻蔑。
但芬克没听出来。
“不是不是，就是觉得你太宠莉丝，这样对她以后的成长不好。”芬克连连道，“我妈当初带我时都会给我先立规矩……”
接下来的一段路，多洛莉丝都没听到劳伦兹搭腔。
就算搭腔，也只是简单的一两句应声。芬克并不介意，他带着讨人厌的饱满精神企图说服劳伦兹，让他要好好关注一下莉丝的成长。
多洛莉丝听得想让他闭嘴。
超市到了。
不得不说，从车里下来，多洛莉丝大大松了口气。
短暂从芬克声音里逃脱的感觉真好。
然后她看向劳伦兹，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笑吟吟的，一点都没有心情不好的样子。
多洛莉丝有些无语。
劳伦兹伸手轻轻揉了下她的脑袋，似乎松了口气。
如果爱丽丝对二楼服装区特别熟悉，那么芬克可能就是一楼食物区的高手。
他能清楚地分辨哪些蔬菜比较新鲜，也能从众多同类型的水果中挑选出最甜的一类——当然多洛莉丝也不知道他教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是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因为多洛莉丝以前虽然也会到超市买菜，但她从来不挑这类东西，她只挑打不打折。
劳伦兹惯常当起甩手掌柜。
他好像不喜人群，上次和爱丽丝一起来的时候，他也是独自在后面跟着。
多洛莉丝几次回头找他，都发现他在不远不近的位置。见她回头就冲她笑笑，然后示意她继续和芬克买菜。
只不过渐渐的，多洛莉丝有些力不从心。
可能是出门前喝太多水，她现在有些尿急。
本想忍忍的，但后面实在忍不住，她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的芬克，说道：“我想去下厕所。”
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小，芬克没听清：“什么？”
“我想去厕所！”
有时候上厕所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事，好像上了一趟厕所，某种无形的压力就会随着排泄被释放掉。
多洛莉丝拧开水门，然后随意的一抬头。
她定住了。
她的一只手还放在水门上，眼睛却牢牢盯着身后厕所的其中一间隔间。
刚才还空空如也的隔间前，此时此刻正站在个人。
这个人身形很高，垂着头，整个人都被罩在浓黑的披风里。披风很长，底部在地面堆出了一小团隆起。
然后他慢慢抬头，露出藏在兜帽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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