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多洛莉丝哭得很难受。
她捂着眼睛，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同时更加笃定劳伦兹就是想关着她。
不然一只吸血鬼为什么要救人类？
为什么给她做吃的？为什么给她斗篷穿？为什么给她一个房间睡觉？
为什么要带她回来？
为什么要救她……
多洛莉丝越想，越绝望。
她赤脚跳入了一个陷阱，陷阱里头充斥着荆棘的谎言，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她面前这只吸血鬼！
她甚至想，自己在红树林街的遭遇，会不会就是眼前这只吸血鬼安排的。
不然他为什么救她……
她真的不明白。
巨大的负面情绪压得多洛莉丝泣不成声，甚至到了将所有猜测到的、好的坏的念头都加到劳伦兹身上的程度。
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是非曲直。
她没注意到劳伦兹已经很长时间不说话了。
直到一声低叹传来。
“真是……”金发吸血鬼不知何时来到她的侧面，手里捧着一小盒纸巾，“吃饱了就开始闹脾气。”
他语气很平缓，似乎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听得多洛莉丝又一阵眼热。
她想说自己没有闹脾气，但巨大的绝望压得她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只能徒劳地掉眼泪。
她会死在这里。
她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劳伦兹单膝蹲下，微微抬头，叹气：“怎么还在哭。”
他想将纸巾放到她手里，但是多洛莉丝的拳头握得非常紧，他又不能用蛮力强行打开，只能退而求其次，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冷静点，莉丝。”
多洛莉丝啜泣着捂住眼睛。
她不想冷静，但情绪却奇异地因为劳伦兹的嗓音平缓下去。
“冷静下来听我说，好吗？”
多洛莉丝不想听。
但劳伦兹显然不打算理会她的意见。
他问：“你为什么说我想关着你？”
多洛莉丝没说话。
“多洛莉丝，看着我。”
多洛莉丝一抖，将眼睛捂得更紧了。
“这样……”
劳伦兹叹息道：“如果你放下手来看我，我就不关你，好不好？”
不关她？
多洛莉丝犹疑了。
她还没思考好这个问题，劳伦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行——如果你告诉我原因，我就考虑你刚才的请求。”
他顿住：“关于你离开的请求，行不行？”
多洛莉丝犹疑地把手拿开了一点，视线透过指缝看向劳伦兹。
看着他的蜜糖瞳眸，她问：“真……真的吗？”
她分不清眼前的吸血鬼能不能相信，但忍不住想确认。
“真的。”劳伦兹耐心地点头，神色温柔。
多洛莉丝与他对视了会儿，抽抽噎噎地说了。
说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到最后，她都已经记不清哪些说了，哪些没说，哪些说清楚了，哪些没说清楚。
所有话里反复提及、出现最多的词语就是“为什么”。
她真的很不明白。
他到底为什么救她？又对她这么好。
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想得到的？或者，有什么是她能给他的……
“你意思是，我身为吸血鬼，却救了你一个人类这件事很诡异。”最终，安静听着的劳伦兹抓住重点。
多洛莉丝眼睛含泪，点头。
“所以你认为我是看中你的血液，才带你回来。”劳伦兹看着她：“因为你认为你没什么能与我交换。”
多洛莉丝脸色发白，她不记得自己是不是说了“血液”两个字，但还是继续点了头。
劳伦兹一时失语。
当他再度开口时，语气中透出了一股怪异的冷漠。
“那我想……”
“在你那儿，我是不可信的，对吗？”
多洛莉丝本能地感到害怕。
她看着劳伦兹，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只是显然对吸血鬼而言，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于是他又说了：“因此你认为，我不让你离开，就是想关着你。你一直质疑着我不会伤害你这句话。”
劳伦兹神色彻底淡了下去：“你不信任我。”
鸦默雀静。
多洛莉丝避开劳伦兹视线，垂着头，一言不发。
因此，她也就看不到吸血鬼瞳眸中心正在汹涌的暗红色，也看不到他因克制而略显紧绷的下颚。
劳伦兹突然长出一口气。
多洛莉丝闭上眼，浑身紧绷。
她就像法院里正在等待法官宣判结果的被告人，想听到结果，又害怕听到结果，夹杂着些许不忿，拳头握得死紧。
“你会保守秘密吗？”
“……”
多洛莉丝一愣，睁开眼。
她看到璀璨的金色光点在劳伦兹眼眸中跳动，瞳仁中心却如死海一般宁静。
一时间忘了回答。
劳伦兹又重复了一遍。
声音低低冷冷，像雪落封冻后的冰层，滂滂沱沱，直勾勾地侵入人心底。
“我放你离开……”
“你会替我们保守秘密吗？”
走出大门前，多洛莉丝都没从她竟然能离开这件事中回过神来。
但眼前绿得生机勃勃的巨大花园、花园中央修筑的圆形水池，以及绕着水池铺开的足以车辆在上面行走的路面……她回头，望向即使抬着下巴也无法看到顶端的城堡，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改变主意了。”
多洛莉丝愣住，看过去。
金发吸血鬼站在门口，整个人都靠在阴影下。
他换了身西装，头发全部后梳，露出漂亮又完美的前额。手臂上挂着一件深黑色斗篷，斗篷垂落，边缘是用金线勾成的繁杂花纹。
见多洛莉丝看过去，他才继续启唇。
“我们可以回去。”
一种晦涩难懂的情绪从多洛莉丝心里生起，但只有一瞬间。
然后她轻轻摇头。
劳伦兹轻轻关上门，走了出来。
他步伐很轻，走到多洛莉丝身边站定，不语。
多洛莉丝望着他目不斜视的表情，有点无所适从地收回视线。
如果是之前……
劳伦兹不会这样子沉默。
很奇怪，她明明和他认识不到两天，却已经能在心里为他下定论了。
但至少她的记忆中，像这样沉默到压抑的氛围，在她与劳伦兹共处时没出现过的。像有什么看不见的薄膜从中间隔开了他们，将他们丢进不同空间。
多洛莉丝深吸一口气。
带有凉意的空气涌人鼻腔，冷得她立刻精神不少。
就在这时，多洛莉丝余光注意到劳伦兹似乎扭头看了她一眼，顿时一僵。但当她看过去，却只看到劳伦兹的侧颜。
多洛莉丝抿起唇。
是错觉啊。
缓缓收回视线，多洛莉丝有些困惑，可她更想不通的是，她在困惑什么。
她只是有点受不了现在这种沉默的气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气氛变好点儿，只能无助地保持沉默。
气氛彻底沉寂下去。
直到一辆车驶来。
多洛莉丝盯着停在他们面前的这辆车。
车身漆黑，车窗也是黑色的，从外面完全看不到车里的情况。
一旁，劳伦兹终于开口：“上车吧。”
他语气明明一如既往的温和，却让多洛莉丝无意识打颤。
这种颤栗一直持续到她坐上车。
司机位坐着一名少年，皮肤冷白，深棕色头发，扭头看她时瞳孔中心带着一点红。
多洛莉丝缩在角落，垂着头，努力忽略这种被吸血生物盯上后产生的恐惧感，恨不得将整个脸都贴到窗户玻璃上。
“尤金。”
劳伦兹叫了一声。
“好好好。”名为尤金的少年咧嘴一笑，双手抓着方向盘转回头去，语气像是在唱歌，“真是的，你在这里我又能对她做什么——”
被盯视的感觉消失了，多洛莉丝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又听劳伦兹开口：“开车。”
“我知道我知道。”尤金叹气，“但至少要让我知道去哪儿？”
劳伦兹没说话，扭头看向多洛莉丝。
多洛莉丝踌躇道：“白石路街。”顿住，“208号。”
“好咧！”尤金的回应声高昂欢喜得奇怪，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去那儿做什——”
“送她回家。”劳伦兹打断道。
尤金的声音戛然而止，多洛莉丝也立刻扭头，看向窗外。
车内很快安静下去。
尤金沉默地开车，劳伦兹也安静地看着车窗外面，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多洛莉丝偶尔瞟过来的眼神。
这让多洛莉丝有些挫败。
她看回车窗，视线定格在窗户上倒映出的劳伦兹的侧脸，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没道过谢。
救了她，给她吃好的穿好的，虽然后来因为离开这件事和她产生了点争执，但最终还是愿意放她离开。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做任何实际伤害她的事。
可她一句谢谢都没说。
于是当车辆缓缓停在208号门前，多洛莉丝鼓起勇气看向劳伦兹：“谢谢你。”
单手撑着下巴、手肘靠着车门的吸血鬼闻言，偏过头。
多洛莉丝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讷讷道：“再见。”
她打开车门。
微风顺着打开的车门扑向她的脸，将她颊边的头发全部扬起。
她眯了眯眼，瞬间感觉身后两道盯视强烈到宛如实质，转身关上车门时，根本不敢往里多看一眼。
所以多洛莉丝也就没有看到，尤金双手正死死抓着方向盘，一双眼睛也盯着她家门口，面色凝重。
她只想快点离开他们。
而车内。
尤金声音轻轻的：“喂喂……”
“尤金，报警。”
车门再次被打开。
金发吸血鬼走下车，对上已经站在家门口的少女回头望过来的眼睛。
她一只手撑着门，视线惊恐又迷茫。
他们对视了会儿。
吸血鬼嘭的声，轻轻关上车门。
少女仿佛应声而动般——
摔进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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