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多洛莉丝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人。
淡色光亮下，天使如绸缎般的浅金发也仿佛正在发光。他是名男性，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黑白装束。
他的瞳眸柔润，坠着满天碎星。
而在这片蜜糖色的夜空中，她看到了自己。
左前额红肿，隆起的部位挤压着左边眉毛与左眼。有血从左眼角的部位渗出，顺着青紫的左半边脸蜿蜒而下。
除此外，她头发干枯，像极路边没人修剪的杂草丛，肆意凌乱——
多洛莉丝转身就跑！
前所未有的逃跑/欲狠狠抓住了她，只是才迈开步子，脚指头一麻，她整个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一只手臂及时伸了出来。
铺天盖地的冷意与清香侵袭而来，凉得多洛莉丝瑟缩了一下。
接着她身体一转，目光便对上了天使的。
“还好吗？”
他腔调优美，像是怕惊扰到她，声音放得很低，很柔，语气也恰到好处的亲昵。
多洛莉丝愣愣的。
她莫名感到无地自容，忍不住避开对方探寻的视线，垂下头。
“嗯？”谁知她垂头，天使也跟着低头，企图从下面看到多洛莉丝的脸，“怎么了？”
他说着，眉眼弯起，语气带笑道：“刚才还像只小老虎一样拍我车前盖呢，手痛不痛？我看看。”
天使伸手就想握住她的手，多洛莉丝赶紧把手背过去。
逃跑欲再次汹涌而出，她往后挪了一步。
一堵墙抓住了她的手。
多洛莉丝还想挣，却在抬眸触及天使眼神的一瞬间，停住了所有动作。
就像站在跟前的是正在生气的妈妈，女孩儿讷讷的，即便触碰到她皮肤的那只手异常冰冷，冷得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了两下，她都没有再试图反抗。
一下都没有。
然后她看到天使皱起眉。
像是无法忍受，他唇线敛得死紧，捧着她的手也开始病态地轻颤，却没有握痛她。
多洛莉丝忍不住随着他的目光往下。
因为刚才没收住，她那一拍用的力气非常大，现在整只手通红，指尖的颜色甚至有些发黑。
看着有点恐怖，但其实还好。
如果刚才还痛了那么一小下，现在就什么感觉都没了。
没感觉就不是大事。
多洛莉丝想。
只不过显然，天使不这么想。
“我送你去医院。”
他说，握着多洛莉丝的手微微用力，另一只手伸长，眼见着就要穿过女孩儿腰部将她抱起来。
多洛莉丝总算回过神。
“不要！”她连忙扭过身，大声叫道。
她想伸手推，又怕弄脏对方的衣服，潜意识中拒绝用自己的手去触碰对方，只能背对着努力挣扎。
可是纹丝不动。
对方明明只是松松地环着她的腰，握住她的手也放开了，但无论她怎么挣扎，从哪挣扎，都逃不出对方用一只手臂划出的包围圈。
多洛莉丝急得呼吸都开始短促。
不去医院。
不能去医院。
妈妈会不开心的。
多洛莉丝红着眼，伸手去掰男人手指。
这是妈妈教她的。
如果想挣脱一个人，只需要掰对方手指。
就在这时，一道如同野兽的尖啸，猛地在他们面前炸开：
“放开她——！”
多洛莉丝骤然停住。
几秒后，她慢慢抬头，眼睛对着前方。
“妈妈……”
多洛莉丝小声道。
脏棕色头发的女人身着一件单薄上衣，嘴唇没有丝毫血色，眼下青黑。她面对着他们的方向，一双深色眸子燃烧着愤怒的火光。
而之前给女孩儿钱的男人，正站在女人身边。
他们站在巷子里，一半身体都藏在阴影下。
“我说，”爱琳，也就是多洛莉丝的妈妈走出阴影，一步一步，露出手上拿着的榔头，“放开她。”
她声音紧绷，潜藏在其中的怒火让多洛莉丝忍不住哆嗦。
完了。
多洛莉丝心里想。
妈妈很生气。
“多洛莉丝。”爱琳紧紧盯着女孩儿身后的男人，话却是对女孩儿说的，“过来。”
多洛莉丝走了两步，却被腰间的手拦住去路。
天使还没放开她。
这个认知让她呼吸再次急促，她回过头，看向天使。
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垂眸。
四目相对时，他似乎才意识到什么，放开她时，从上衣内衬的口袋里掏出一叠纸钱。
“给。”天使将钱递给她，“以后注意看路……”
他一顿，轻柔笑道：“好好照顾自己。”
多洛莉丝看着天使弯起的眉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妈妈再次响起的催促声打断。
她下意识伸手，拿过钱，转身跑开。
爱琳迅速把她拽到身后。
“她刚才冲出马路，不小心被车撞到。”天使的声音响了起来，“车速不快，但可能造成内脏出血，最好带去医院检查一下。”
天气莫名变冷了。
藏在爱琳身后的多洛莉丝缩了缩肩膀，又按捺不住好奇，双手抓着爱琳的衣服探出头。
她本来想偷看一眼，但人没看到，一只手就从前面伸过来，一把按在她脸上。
“唔……”女孩儿痛得当即闷哼了一声。
妈妈压到她的额头了。
天使再度开口：“还有她额头上的伤口最好也处理一下。”
多洛莉丝脖子缩得更紧了，冷风吹得她脑子昏沉。
“这么可爱的女儿，得好好照顾。”
多洛莉丝脸埋在爱琳腰后的衣服里。
然后她就听到妈妈开口，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里钻出，语气极近嫌恶：
“不劳烦你这种人操心。”
被拽着手臂离开时，多洛莉丝最后一次转过头。
暮色沉沉，细雪簇簇。
无云的天空颜色灰蒙，灰白的雪花像一只只从天而降的小虫，将天地染成一片灰扑扑的颜色。
金发天使站在其中，肩宽腿长，神情寡淡。
他垂着眸，注视着自己肤色冷白的手，而后眯眼，将手指靠近鼻尖，微微阖眼。
世界静止。
她清晰地看到，天使挑起唇角，露出一个极其好看的笑容。
而后他睁眼，看了过来。
他们视线对上一刹那，多洛莉丝的头被用力转了回来。
爱琳脸色阴沉，却一字未发。
当晚，爱琳发了一通大脾气。
多洛莉丝虽然没有被打，却也没多好过——本就破烂的棉鞋和棉外套被没收，毛毯也被剪成一条条碎布。
她缩在角落，双手抱膝看着爱琳做这一切，在对方尤不解气地开始砸那唯一的木板床时，就着这砰砰乓乓的声音，睡着了。
再之后，所有事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
多洛莉丝渐渐明白那个牙齿又脏又臭的男人为什么给她妈妈钱，也知道了妈妈夜不归宿的原因。
但她没有亲眼证实，因为爱琳将她锁在房子里，禁止她接触任何人。
吃的喝的都由爱琳从外面带回来。
她再没踏出过屋子。
直到爱琳带她搬了家。
夏日明媚，新家宽敞又整洁，有电视、冰箱，两间卧室，洗手间有花洒，花洒里还有热水。
外面街道很干净，空气里没有多洛莉丝讨厌的味道。
另外，她还分到一张软床、一个枕头、一张棉被、一个小桌和一张木椅——后面这两个东西，是新家中目前唯一的闲置品。
除此外，还有一套新衣服和一堆旧书。
“你已经十一岁了。”
爱琳往冰箱里放酒时，突然开口：“单词不会写，书也不会读，张口闭口都是妈妈。”她语气冷淡，瞥了眼多洛莉丝，“跟白痴一样。”
多洛莉丝此时正背对爱琳，蹲在地上，两手拽着一个纸箱，往爱琳的方向拖。
她每拖一下，纸箱里就传出一阵清脆的玻璃响。
响一声，她就停一下，响一声，她就停一下。
就十一岁孩子应有的体格与力量而言，多洛莉丝太瘦小了。
不单瘦小，还很弱。
直到背部碰到阻碍停下，她回头看向爱琳时，额头已经出现微汗，呼吸也变得不顺畅。
“妈妈。”多洛莉丝深吸气，“我拖过来了！酒！”
她说着，侧身，给爱琳展示成果。
爱琳盯着她看了会儿，才语气生硬道：“拿来啊！还要我教你吗？！”
多洛莉丝应道：“好！”
她们花了一下午收好新家，才正式宣告新生活开始。
爱琳找了个工作，在便利店。
多洛莉丝则开始看书。
不过她认不出太多字，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带着书去问爱琳，每次都会被骂回房间。
多洛莉丝不气馁。
第一天被骂回去，第二天继续问，直到爱琳把一本厚重的词典拍在她桌子上，戳着她脑袋警告：“不！准！再！问！我！”
除此外，爱琳不再限制多洛莉丝出门。
有时候她上晚班，还会给多洛莉丝留足够的晚饭钱，让她自己照看自己；有时候也会让多洛莉丝独自去附近超市买便宜蔬菜和罐头，偶尔还会买肉和牛奶。
当然，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爱琳不再打多洛莉丝，即便在她酗完酒后。
再又一次收拾好地上的空酒瓶，看着醉倒在沙发上的爱琳，多洛莉丝长出一口气。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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