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灯火阑珊
沈峥说起另一桩旧事。
早些年楚少危得势，是朝中默认的储君人选，那时京都中的女人无一不想嫁他，元妃也不例外。
那时的元妃还不是元妃，她叫曲孤荷，老厉王最疼爱的女儿，如今的厉王曲震的胞妹。
曲家自祖宗一代便跟着开朝皇帝开疆拓土，征战四方，与纪家鼎足而立，曲孤荷身为老厉王的女儿，足见当时的地位有多高贵。
曲孤荷性情开放，十足十的刁蛮千金脾气，从小在京都说一不二，无人敢招惹，唯独在楚少危那儿吃了憋。那年，大家都以为楚少危惹上了麻烦，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谁知曲孤荷消停下来，竟然没有声张此事，也没有扬言要报复之类的话。
“没过多久，曲孤荷嫁给如今的皇上，皇上因此得到厉家支持，发动朱雀门宫变，杀父弑君，登上帝位，在此之后便诞下了殿下。”
楚云景莫名的烦躁起来，他抚摸腰间的紫牡丹香囊。
“母妃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
他再次出招，剑法较之方才略有凌乱，沈峥从容应对，在他稍稍停歇的空隙继续道：“我查到的事情发生在曲孤荷嫁给皇上之前，想来殿下也知道。”
曲孤荷嫁给楚钧之前疯狂地追求过楚钧一段时日，那时满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曲孤荷生来妩媚，相貌虽不及云锦乐，却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许多世家公子爱慕于她，楚少危却从不正眼瞧她。
就算屡屡受挫，曲孤荷始终没有放弃，直到她想尽法子都不成，用上阴招将合欢散下到楚少危的茶具里，当夜一番巫山云雨，曲孤荷以为这次楚少危定没法再拒绝她，怎知他第二日起身后评价她“天性骄纵，朽木难雕。”
一句话，彻彻底底的伤了曲孤荷的心。
也是由此因爱生恨，她转头便嫁给了楚钧，亲眼见着楚少危万箭穿心才罢休。
过了两年，怀下一个孩子，就是楚云景。
他们似乎也过了一段美好和睦的日子，但好景不长，楚钧发现楚少危并没死，而是被曲孤荷悄悄地从乱葬岗救了下来。楚钧得知后雷霆大怒，一杯毒酒亲自赐给曲孤荷，那时楚云景还不满周岁。
“当年服侍在元妃宫中的侍女和公公几乎全遭灭口，但想来殿下不知道有一位小宫女恰巧回乡探亲，避开杀身之祸。”
楚云景意识到他将要说什么，呵止道：“闭，嘴。”
沈峥却纹丝不动，“我用九个月找到她，她与我诉说当日之景。”
“……我让你，闭，嘴！”
“元妃当着皇上的面承认从始至终心上只有一人，即便楚少危成为废人，她也不想让他死。”沈峥薄唇微启：“皇上亲眼看着元妃喝下毒酒，含笑而死。”
楚云景盛怒，如被人狠狠地戳了脊梁骨，沈峥一时不抵，后退几步，凌厉的剑锋再次袭来，楚云景神情狰狞，几近疯癫，“你这不知哪来的野杂种，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侮辱我母妃！”
“殿下清楚，我说的皆为实情。只是殿下不愿面对罢了。”
楚云景一生傲骨，如何面对？即便他再不想相信，事实一次次的摆在他面前狠狠地鞭挞着他。
他最尊敬，最爱戴的母妃，实则背叛了她的夫君，爱上反贼，甚至甘愿为他而死。
不守妇道，欲壑难填！
“沈峥，看来你运气不好，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就别想走出这个门了。来人！”
他一声令下，殿堂瞬间被皇家亲卫包围。如今的皇家亲卫，已完全被楚云景掌控。
沈峥长眸淡淡一扫，毫无紧张之感。
“今日我来，便未想活路。”
楚云景稍稍冷静下来，沈峥不会无缘无故的与他说这些，既然他不想活，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沈峥道：“我会给殿下一个最十全十美的死法，助你登基，但我有两件事相求，还望殿下成全。”
“最十全十美的死法？”
“殿下知道我生于涟阳，死后便也该魂归故里。”
将军一生的职责是守家卫国，他一生不得实现的宏图之志便也该得一个体面的善始善终。
没什么比他悄无声息的死在抵抗烈炎的战场最好。
楚云景道：“我凭什么信你？”
“当年服侍元妃的小宫女已被我藏了起来，就算殿下用尽力气，也找不到他。殿下大可不信，我死后，便可以赌一赌，元妃身死的真相会不会流传出去。”
但凡他想，顷刻之间元妃背叛夫君，身心不洁的谣言便会满天飞。
楚云景没想到，事到临头沈峥还能将他一军。
果然是沈峥。
不愧是沈峥。
他一生的对手，唯一一个能与他制衡的对手。
“你说的那两件事，是什么？”
沈峥道：“第一件事，善待阿泱，待你登基后，若阿泱不想留在皇宫，你务必放她离去。”
“第二件事，将路澜送离京都，一生不得把烈炎与大楚的恩怨告知于她，上一代的恩怨便在我身上终结。我死后，还请你护佑她们平安。”
临死前的两件事，他亦不曾考虑过自己。
楚云景大笑两声，“好！我答应你！但，若你违背诺言，我随时都会取她们二人性命。”
得到承诺，沈峥微勾唇角，有些释然地轻笑。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剑落在地上，沈峥俯身捂着嘴痛苦地咳嗽。方才与楚云景交战用了内力，如今他的五脏六腑早被蛊毒折磨的摧枯拉朽，但凡用一点内力都会反应剧烈。
他咳出一口血，抬手擦去唇角殷红，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明显对比。
“殿下放心，我毕生挚爱都在你手上，只要你允诺，我答应你之事，必将殚精竭虑。”
当晚，沈峥暗中启程前往涟阳。
临走前，他传来周衍，交代他一些身后事。
“六年前我在南疆山洞与黎安说过我所存银钱安置何处，我走后你与他取来，留一部分用于日后营生，其余尽数分给龙鹰卫和沈府下人。”
周衍闻声，急急的要开口说些什么，沈峥挥手，制止了他。
“我死后，楚云景不会再找路澜麻烦。我只担忧阿泱意志不定，引起楚云景疑心，他虽允诺我善待阿泱，但我不放心。你与黎安随我身侧已有十数载，他人我不信，便只得将阿泱托付于你们。”
他拿出一个册子，“这是我能想到我死后将发生的所有可能，上面一一写下应对策略。我欠她两条命，日后我不在，劳烦你们二位代我照顾好她。”
原来，他九个月挑灯书笔，就是为了写这个。
周衍盯着那册子，铮铮铁骨的男子汉第一次眼眶酸涩，嗓间微颤。
“主人，属下斗胆问，您做这些……都只是因为您欠她两条命么……？”
沈峥望着繁星烁烁的夜幕，久久未言。
周衍听见那清冷的声音很淡很淡，可风却没吹走。它那样坚定的落入周衍耳中，沉在他心上。
沈峥道：“周衍，我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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