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失而复得
经过一整晚的抢救，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医生终于走了出来，面容疲惫，没有表情。医生往往用这种无能为力的表情给家属传达坏消息。
纪恋多么希望，在医生的嘴角找到一丝一毫欣慰的笑意。
“病人的状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但是还处于昏迷的状态。什么时候醒来，还未知。”医生说完就走了。
纪恋想着自己应该留下来陪着妹妹。她还没来得及表达出这个想法，就听见母亲在吩咐父亲赶紧把纪慕送到学校，她一个人留下来照顾纪思就可以了。
“我想留下来，等着纪思醒来。她看不到我，会害怕的。”纪恋说道。
“放心走吧，纪恋，毕竟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母亲说着。
父亲是个典型的妻管严，对母亲说的话，唯命是从，他把纪恋和纪慕推出了医院。
外面的阳光初好，照在身上，有种温暖的感觉。这无私的阳光，生者与死者共享。即使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对人，还是可以感受到，风吹草动，日出日落吧。
说到生者，纪恋突然记起子衿走后又特意折了过来，讲了尽然的事情。
拖着沉重的步伐，纪恋去了尽然的小木屋。
推门进去时，没有人，纪恋躺在了他那硬梆梆的床上，把枕头盖子脸上。纪恋整个脸已经陷入了枕头中，盖上被子，蒙住脑袋。淡淡清香，让她的精神恍惚，眼饧骨酥。
纪恋可以清晰地听见钟表走动的声音，听见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直到渐渐地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了。
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感觉有人推门而入。似乎有人进来了，带着一股清澈的风的味道。
“你是谁啊？干嘛躺在我的床上面。”是苏尽然疲惫不堪的声音。
“……”纪恋掀开被子，起身。
他兀自坐在地上，头靠着床沿，手里还捏着一个半空瓶子，身上有浓浓的酒精味。这个一脸酒醉样的苏尽然，直直地戳到了纪恋的痛处。白冰圣也是以这样的姿态见了她最后一面。
过了很久，他才缓过神，朝着纪恋看着，叫着她的名字。
“我在。纪恋在呢。”纪恋蹲在了他的旁边，夺走了他手中的那瓶烈性白酒。
“你不是纪恋，你不是的。”他一把把纪恋给用力推开了。
俄而，他过来把纪恋给扶起，仔细地打量着她。
“你终于醒来了。你是纪恋，告诉我，你是纪恋。”他摇晃着她，似乎要将她的存在给颠覆掉。
“这是过了多久啊？手术成功了？你已经恢复了吗？”尽然补充道，显然以为已经易了几次晨昏。
“躺在医院手术室的那个人，不是纪恋。”纪恋冷笑道。
同样的解释要对着不同的人一遍又一遍的诉说。其实纪恋最难以忍受的不是这种重复，而是当她和大家说那个人不是自己，是她的胞妹纪思之时，大家一贯地舒了口气的表情。朋友们的欣慰，像是在说明纪思是该死的，还好是纪思出了问题，不是纪恋。
做姐姐纪恋的看到大家对这个生命的冷漠，心里有多难过啊。为什么不幸就该被这个苦命的孩子包揽呢？
纪思没有被父母容纳，没有被寄养的家庭容纳，也没有被整个世界给容纳，甚至没有人会为她的遭遇感到痛心。
“放心吧，纪恋她是死不了的。应该死的人还在你的面前，不该死的人一个个都将离去。”
纪恋挣脱了他眼神，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痛苦了。老天真的知道哪些人该死，哪些人不该死吗？还是他在人间随机抽的？
“躺在医院的那个人，是我的妹妹，双胞胎妹妹。”纪恋说着。
再次，她从尽然的眼睛里，看到了喜悦的神情。
“那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你，纪恋，健健康康的纪恋吗？”他起身，和她正对着，清清楚楚地看着她的存在。
此刻的他，已经酒醒了。
“你让我怎样肯定给你看？为什么躺在医院的不是纪恋，而是纪思呢？”她质问着，心里却在祈祷着：拜托啊，尽然，不要在我的面前流露出这样的喜悦，你的这种欣慰是我承受不起的沉重。
“纪恋，不要说一些让我痛不欲生的话。重要的是，你还好好的，其它的就不重要了。”他抱住了她，很紧很紧。她拍打着他潮湿的背部，要他快点放手，可他抱得更加紧了。
他让她安静会，让他好好抱一会儿。他怕这是一个随时随地都会垮掉的梦。
冥冥之中，纪恋总感觉是老天把原本该给自己的苦难，一股脑儿全部分给了纪思了。
“冰圣出车祸死了，他的女朋友小愿也追随他跳海了，纪思在这个世间也留不长久，为什么都喜欢擅自离开，都不过问一下活着的人是什么感受呢？尽然，我该怎么办啊？就短短的一天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不幸，我接受不了啊！”她将头靠在了尽然的胸口，静静地抽泣了起来。
“纪恋，这些人的离开，都不是你能够阻止的！”尽然试图安慰她，可又找不到安慰的话语。大家都是一样的人，看到自己在乎的人受难或难过，恨不得把心脏掏給对方。
纪恋让他松手，她的胸口很闷，有些呼吸困难，似乎要炸裂一样。他说好，还是不舍得松开纪恋的身体。
尽然和她一起坐在了床脚下，她摸着他潮湿的衣服，苍白的脸庞，跳动的心脏，冰冷的指尖。她瘫在了他的大腿上，好想就这么闭上眼睛，让纷繁的世界瞬间清静下来。
尽然说睡吧睡吧，有他在，即使天塌了，也有他给支撑着。
当纪恋醒来的时候，已接近黄昏，房间里略微显得有些昏暗。在这一觉之后，她那原本疲惫的身体稍微缓解了一些。
尽然默默守候在纪恋的旁边，他手里面拿着一本书籍。在这么昏暗的房间里，这本书越发显得像是一个道具，估计他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因为书都是拿个倒的。
“你看的是什么书啊？”纪恋故意调侃了他一番。
尽然被问地个措手不及，赶忙翻开书的封面，吞吞吐吐地念了扉页的几个大字《呼啸山庄》。
“你确定你是在看书吗？连名字都不知道啊！书颠倒了也不知道。”纪恋笑着说道。
这个傻瓜估计从拿起这本书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翻动一页，眼神一直在天外流离，以至于书颠倒了都没发现吧。
“你睡好了没有啊？要不要再睡一小会，等会起来，一起吃晚饭吧。”尽然把书往旁边一扔，他那满是关心的声音充满了爱怜。
“不用了，我睡好了，只是我做了好多奇怪的梦。我梦到白冰圣死了，那个叫李生愿的也死了，我的妹妹纪思，她也活不长了。”慢慢搜索模糊的记忆，纪恋跟尽然诉说自己的噩梦。
尽然的脸先是猛地愣住了，本是一脸的亲切和温柔变得严肃起来。
“纪恋啊，你刚刚说的那些不是梦，是现实。你忘记了吗？几个小时前，这些事情是你告诉我的啊。”
杂乱的大脑像是被石头压过一样，诸多悲剧在纪恋的脑海里面一遍遍重播着。冰圣那天喝醉的脸庞，那天说的话语，递给她那串钥匙时的万般绝望，她都记起来了。
她摸摸自己的口袋，那封遗书还安在。
小愿那晚在医院的趾高气昂，还有给她最后一通电话里说的话语，全部都变清晰了。这些都是真实的事情，不是她以为的梦境。
“有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问完，纪恋才意识到，手机一直处于没电的状态。
“帮我拨通何以念的号码。快点。”本是迟疑的尽然，听到她语气中的焦急，立马播了何以念的号码。才接通，纪恋就把手机给抢了过来。
对方的语气很冰冷，何以念只是说了几个字：“你找我干嘛？”这声音像是在表达血海深仇。
“子衿呢？还和你在一起吗？”纪恋问道。
“是你啊，纪恋，你怎么用苏尽然的手机啊？你们现在在一块吗？”何以念急切问着。
“我问你子衿在你旁边吗？”纪恋追问道。
“在。”纪恋听到电话那头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你们不在家里吗？在外面？”纪恋补充道。
“对啊，我们正在外面呢。”何以念的声音稍微变温暖了一点点，没有接电话时的那份僵硬。
“外面刮那么大的风，干嘛跑到外面去啊！”纪恋说着，心里想着：虽然是我求着你照顾子衿的，既然答应我了，你就得好好照顾啊！
“子衿说室内太闷，就出来了。”他说道。
“叫子衿接电话吧，我有话对她说。”纪恋吩咐道。
纪恋听到电话那端，何以念在跟子衿解释是纪恋打的电话，并要她接电话。
“她现在不想接电话。放心吧，我不会把她弄掉的。既然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做好的。”何以念说着。
在电话这端，纪恋都已经听到了子衿的拒绝。
何以念小声地对纪恋说，子衿和他正在冰圣比赛的地方。他说再陪她走一会儿，等会就把她送回家。
子衿在缅怀过去的点滴吧。回忆，真的能够让一个人变成神经。前一秒，还是嘴角微扬，后一秒，却湿润了眼眶。
“拜托了，何以念，你，你一定要帮我好好看着子衿，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知道，纪恋，你就放心吧。”何以念的话语让纪恋对他充满了信任。
说完电话，尽然抱住了纪恋，他说没事的，他会一直在她的身边，好好照顾她的。
“你也不用对何以念心存怀疑，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他会好好照顾子衿的。”尽然怕纪恋不放心，也顺着她的心思和担忧，解释了一番。
“嗯嗯，那就好。”纪恋无其它的话可以说。
“吃点东西吧，纪恋，然后我们去医院看看纪思妹妹吧。”他劝道。
纪恋摇摇头，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快点去医院看纪思到底醒来没有。
“你要是不吃东西，我就不带你过去了。”尽然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门口，阻扰了正要出门的纪恋。
“可我真的吃不下。”
“即使装模作样，你也得给我吃一点。”尽然把她牵着往餐厅走着，他早就把饭菜准备好了。
“把这些吃完，我就带你去医院。”他说着。
纪恋看着桌上的一满堆食物，再看看他虔诚的眼神。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每一样都弄了一点。趁热快点吃吧。”他把纪恋摁到了椅子上面，把筷子递给她。见她没有接的意思，他就把她的食指与大拇指掰开，把筷子夹在其中。
纪恋把食物大口大口往自己的胃里面塞着，整个口腔都被堵满了。食物呛到了喉头，她忍不住就咳起来了。
“纪恋，你这是在干什么啊？现在这种情况，你不好好整理自己，你怎么去照顾那些需要你照顾的人啊？子衿需要你，纪思也需要你，就连你自己也需要你啊。你怎么能先把自己给整垮呢！”尽然说着，起身给纪恋倒了杯水，拍打着她的背。
纪恋心里想着:是啊，我这是在干什么啊？现在是子衿和纪思都需要我的时候，我要是自己把自己往死里整的话，留她们两个人给谁来照顾啊？
“对不起，对不起，尽然。我……”稍微缓和了自己的咳嗽，纪恋对着他说着。
“不是对我说对不起，该对你自己说对不起，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尽然狠狠地责备着她，用这么心疼她的方式。
“我会好好吃饭的。今天晚上还要照顾纪思呢！”纪恋勉强地挤出了一个微笑，以表示她认识到自己做的不妥之处。
纪恋心里暗暗下着决心：我得打起精神来，不能摆出一副死了好几天都没有埋的样子。
“这才对啊。我的纪恋啊，真乖！”他说道。
纪恋一个勉强的微笑换来了尽然的恬美满意的笑。他的笑像是清晨最晶莹的露珠，被一双稚嫩的手捧起，轻轻摇荡，碎成了两半，然后两颗露珠触碰了一下又合为一体的感觉。很美很美，想让时光都能为之倾倒。
尽然也拿起了碗筷，吃了起来。
饭后，尽然要纪恋去洗个澡，他说水已经放好了。她摸摸自己的皮肤，有些黏黏的感觉。她是需要一个热水澡，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是我妈妈的衣服，你先换上吧。朴素了点，总比穿脏衣服强。”他把衣服递给她，把她推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浴室里面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还没有开封，七七八八地摆了好多牌子。看来是他不知道她喜欢用什么类型的，特意为她准备了这么多。
当纪恋走出来的时候，她看见了原本平静的尽然，眼角有些湿润了。他肯定是看到了这身衣服，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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