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决意
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的平淡无奇，就像是从一场波澜壮阔的大梦中蓦然惊醒。睁开眼睛，她仍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像是茫茫天地间的一粒微尘般飘摇无依。
然而，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当她不经意间看到庭院里杏树抽出的嫩芽，土壤里钻出的星星点点的绿意，感受到这片土地历经寒冬后再次焕发的勃勃生机，眼底浮现出久违的冰消雪融似的惊喜。想要转过身与那个人分享，几欲脱口而出的轻唤就那样停在了唇边。
于是她再一次意识到，她的心远没有她所以为的那般坚定，更是敌不过早已习以为常的依赖。即使她已经用尽浑身解数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都埋入记忆深处，假装自己仍是那个还没有遇见奥特战士的，经营甜品店的普通少女，却仍是会在生活的某一个瞬间被触动，无力地放任他暖阳般的笑意浮现在脑海，骤然清醒后再次小心地闭紧记忆的闸门。
如同饮鸩止渴，明知会带来蚀骨的痛楚，却还是渴望那片刻的欢愉。
她清楚地意识到不应该这样。纠缠在过去的影子中，清醒过来面对一室冰冷，只会带来加倍的清冷与寂寞，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样想来，如果她是某种没有理智的怪物，反倒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未来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前两天看到新闻上又有怪兽出现，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好想他，好想见见他，哪怕是说上一句话也好。
在她意识到之前，纷乱的思绪又转到年轻的奥特战士那里。即使在思念中备受煎熬，她也自暴自弃般放任自己沉浸其中。直到她低下头，瞥到再次化作兽爪的双手，立刻清醒过来。
那是她的原罪，是她被迫离开未来与同伴们的导火索，是她痛恨却又无法摆脱的梦魇。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爪子看了一会儿，随即垂眸敛下眼底浮现出的情绪，再次回到与平常无二的波澜不惊。清冷的眸子像是浸透了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晕染开令人窒息般的凉薄。
浩瀚宇宙间只有那个人的火焰能够融化她心底的万丈冰原，可那个人却被她亲手推开了。
少女端正地坐在室内，如同一尊白玉雕塑，静静地感受着双膝在藤编簟席压迫之下的细微刺痛。直到金乌西沉，地板上窗棱斑驳的影子渐渐拉长，她知道自己又苟延残喘了一天。
室外依旧是一片寂静，一如她归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没有路人，没有访客；奶奶在世时安装的旧式电话机没有响起过一次，安静地躺在桌上像是一件古董摆设。
不知是因为相信了她编出的借口而不屑来往，还是出于礼貌而不愿在她离开后打扰她，总之从她离开guys基地的那一天开始，曾经的队友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就好像不久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告别并没有激起什么涟漪，唯独在她一个人的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未来也没有再联系过她。
应该是讨厌她了吧。奥特战士那样单纯的心性必然是爱憎分明的。
她这样想着，注意到自己越来越悲观厌世的情绪，简直令她自己都感到憎恶。未来是怎样从这样的她身上感到温暖的呢？这样的她又怎么配得到光的偏爱呢。
少女发着呆，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就在这时，那台从没有履行过职责的电话座机突然发出刺耳的铃音，划破了室内寂静的空气。
此时此刻的情景竟然诡异地与记忆中的某一幕重合了。她皱着眉头细细回想，是在那个午后，自己在甜品店忙碌了一个上午，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猛地振动起来。刚刚结识不久的青年向她发出了加入guys的邀请，从此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此时电话再次在这个房间响起，她却已经离开了。
星低着头，电话铃声还在契而不舍地回响，在某一时刻她才恍然惊觉那竟然不是自己的幻想。她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起身踱步到茶几前，犹豫了一瞬，缓缓伸出手取下了听筒。
家里座机的电话号码她只告诉过那几个人。如果不是奶奶的旧识，那么会是谁因为什么拨通了她的电话呢？
虽然不愿承认，但那一刻心里还是升起了几分隐晦的期待。
“很抱歉，我知道不应该在你离开guys后再打扰你的平静生活，但是——”
是小好的声音，透过电话听筒略有几分失真。她的语气十分急促，仿佛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突发状况。
“小星！未来君好像也要离开了，你真的不在乎了吗？”
离开？离开哪儿？要去哪儿？
星茫然了片刻，像是没有听懂这句话。未来是光之国派驻到地球的年轻奥特战士，队友们尚不了解，她却是知情的。离开guys，他又能去哪儿呢？
当然是回到家乡了。
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这样冷酷地回答。
你伤了他的心，他现在不要你了，你满意了吗？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是被她一直压抑着的绝对理智。
星猛地抬起头。
不，不会的。即使他讨厌自己，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放弃保护地球的使命。他可是为守护而生的光的战士，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临阵退缩的。
她是如此信赖着奥特战士，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发生什么事了？”隔了一会儿，少女这样回问道。
听筒另一边的天海好还没来得及因听见久违的好友的回应而惊喜，就先吓了一跳。小星的声音……沙哑得就像是上了岁数的老妪。如果不是朝夕相处间对她非常熟悉了，她差点以为自己拨错了号码。
没有在未来君和大家身边的时候，她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啊？
天海好差点脱口而出这样的疑问，却想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于是咽下了已经滑到嘴边的关心，捂着听筒小声和她讲述了未来这几天的奇怪行为和她自己对此的猜测。
“休息日逐一拜访了我们，还送给我们他亲手所做的护身符。总不会是临时起意吧？那也太奇怪了。”她皱着眉头嘟囔着。
也许因为是幼师的缘故，小好对于情感的把握向来十分准确。也是被秋田星离开前的举动所提醒，她隐约从未来的行为中察觉到了异样。
确实很像是离开的前兆。
星自认对未来已经很了解了，年轻的战士十分珍惜在地球结下的感情的羁绊，但并不会这样郑重地去表达出来，因为他尚有足够的时间与队友们相处。
这的确像是离开前的告别，她再了解不过了，因为她决定离开前也是这样做的。
可是没有道理啊。梦比优斯降临到地球不过将满一年，地球的怪兽频出期还没有过去的迹象，奥特战士为何会在此时离开，光之国要放弃地球了吗？
她的脑中此时一团乱麻，最明显的那一段思绪却不是对地球安全的担心，而是对青年的思念。这股被压抑许久骤然爆发的情感太强烈了，她实在无法对此视而不见。离开前只是想着虽然无法陪伴在他身边，但奥特战士一时半刻不会离开，她总是可以遥遥注视着他的。然而此时此刻离别之日突然到来，他要走了，回到他的家乡。
那样遥远的，她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光之国。
她才知道她的心并没有完全麻木，她还是会痛的。
星迟迟没有讲话。仿佛感受到了听筒那一边少女复杂的心境，天海好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
“虽然不知道小星和未来君到底怎么回事，但未来君这些天很受打击的样子，最爱吃的咖喱饭都没什么胃口了呢。”
而且，几天前还发生了须崎那件事。她已经从那次的事件中恢复过来了，因此可以毫无芥蒂地讲给小星听。
“……当时须崎承认了来与我相认只是为了利用我而让自己再次成为名人，未来君很生气的样子，丝毫不顾那个黑心记者在偷拍，差点就动手打人了。”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很惊险的一幕。
“未来……动手打人？”
怎么可能，他可是奥特战士，怎么会伤害人类？
“很反常是吧？”少女有所回应，说明她有认真在听。小好应和着，分析道：“即使是因为我被利用了而感到气愤，这也确实不像未来君会做出的事情。后来冷静下来仔细想了一下，会不会是因为小星离开的影响呢？因为很在乎小星，所以见不得这种利用感情的行为？”
星没有接话，但小好听到听筒那边少女的呼吸声似乎有点乱了。
“这几周未来君经常会跑到外面去，龙桑有一次巡逻到小星家附近，偶然看到未来君在小星家外面那条街道上徘徊，这种事应该不止发生一次了。
所以，未来君真的很在意小星，小星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即使离开了guys，也不妨碍未来君和小星在一起啊，为什么要这么决绝呢？”
星依旧没有开口，但有细微的抽泣声隐约传来，小好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星一直是这样，只和大家分享开心的事情，有什么心事就自己扛下来。小星这样子很坚强，但也会让在乎你的人很心疼呢。有难处要讲出来大家才知道该怎么帮忙呀，小星为什么不尝试多依靠一下大家呢，我们是同伴不是吗？如果是需要勇气才能讲出来的事情，米库拉斯那次小星还鼓励我要勇敢，这句话小星也同样适用哦！”
挂断和小好的通话时已经夜幕沉沉，秋田星再一次失眠了。原来未来并没有讨厌她，他还在意着她。得知这一事实，好像有某种夹杂着苦涩的甜意从心底弥漫开来。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呢？这种善意的隐瞒明明是为了保护未来和大家，结果却是所有人都不愉快。难道还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吗？
明明是为了你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吧。那个反对的声音又跳了出来，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冷眼旁观。
不想让在乎的人知道你是个怪物，于是自己躲得远远的。你在害怕什么呢？最理智的处理方式难道不是让奥特战士和地球防卫队知道你身上的异变吗？这样一个怪物藏在外面反而对地球更危险吧。
这道声音是她自己的理智与正义感，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它像是一柄利刃径直剖开了她心底那点隐秘的心思，使其暴露在日光下无所遁形。
少女深吸一口气，笑了一声，思绪豁然开朗的同时整个人都轻松下来，明白自己之前都想错了。本以为自己最害怕的会是在意之人敌视的眼神，此时才意识到心底最深的恐惧是在意之人消失在眼前，去到她永远也无法到达之处。
这样简单的道理，她却在即将失去之时才恍然大悟。
她要去搞清楚未来为何打算离开，然后，坦白自己的一切。之后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留下永生的遗憾了，即使……下一秒就变作一头怪物。
不知何时少女靠在桌边无声无息地沉入梦乡，第二天却在阳光明媚的上午被一阵剧烈的晃动惊醒。
她茫然地揉揉眼睛，从窗户看过去，不远处赫然站立着一尊机器人般的巨大外星生物，比钢铁坚固无数倍的金属外壳在日光下反射着残酷的冷光。
来者不善。
她急忙走出庭院，眼睁睁地看到凤凰号如折翼之鸟般坠落，被突然出现的梦比优斯温柔地接在怀中。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到奥特战士几乎是被外星机器人压着打，即使交出了必杀技对侵略者来说也是不痛不痒，光剑出手也几乎是没有还手之力。
“未来，不要勉强啊！”
此时此刻秋田星根本没有心思去想昨天做下的决定，那些与未来的安危相比丝毫不重要。她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保护未来，如果未来遇到了致命的危险，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飞快地向战场中心跑去。战斗还在继续，奥特战士被外星机器人击倒在地，地面传来一阵猛烈的震动，少女险些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星稳住身体，迎面又是一阵飞沙走石。她转过身挡住脸，隔了一会儿烟尘才逐渐散去。
梦比优斯躺在地上，能量核心急速地闪着红灯。星从没有见过他的指示灯闪动得那样快速，甚至快过了此时她剧烈的心跳。
不远处的机器人步步逼近，而她距离战场如此的近，侵略者每踏出一步她都险些因为强烈的晃动而弹跳起来。
少女急忙仰头望向奥特战士，紧张地咬着嘴唇。似是受伤极重，或许也是因为筋疲力尽，他甚至没办法动一下身体，更不要提躲避攻击。而机器人已经近在咫尺，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危险！！！
想要保护他，我只想要保护他。求求了，变成怪物也好，失去理智也罢，即使他会露出厌恶的表情也无所谓，请给我保护他的力量吧。
她在心底这样急切地恳求着，却不知该向谁诉说。下一秒却微妙地感觉到自己仿佛突破了某种藩篱，被她下意识压制的本源力量终于在这一刻完全释放出来。
身体猛地涌上一股热意，她低下头看到自己在发光。
大刀落下，却像是砍在什么东西上发出巨大的闷响。梦比优斯抬起头，看到头顶敌人的大刀似是被一层透明的防护罩所阻隔，只有与刀刃接触的部位晕开淡紫色的波纹，如涟漪一般层层叠叠荡漾开来。
有庞大的能量在战场中心快速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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