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伴读


“在孤府前拿孤的人,这道理也是闻所未闻了。”

        封逸辰神色平泰,踏门而出,明晦之界,他如孤松独立,俊伟得惊人。此时男人似要外出,黑髪皆以玉冠拢起,湖兰色锦袍上束以玛瑙玉带,缀点如意丝绦,皎如玉树临风。一双眉眼外放多许飞扬倨傲,明锐的目光掠过挂多重彩的封沐墐,翩生冷意薄诮。

        被太子凌刃的视线削弱了多半兴师问罪的底气,但已经骑虎难下,封沐墐指着自己紫红花绿的脸,逞能据理力争,“殿下,昨日皇兄一时兴起想来殿下府上一叙,殿下作忙不愿相见皇兄理解,由着这名小厮大放厥词也作罢,但殿下,皇兄脸上身上这大大小小的伤,还有那个跑掉的大胆妄为的女人,殿下总该给个说法吧?”

        纵然并不了解事情全貌,但目睹到现在,阑珊也猜出有七七八八。

        绝对是这个炮仗男二不知分量想轻渎女主,结果偷香窃玉不成反挨了顿打,此时娇软女主大概已经被太子保护起来金屋藏娇,觉得吃了闷亏的男二不甘心,追上门向太子讨要所谓的公道。

        三个字,脸够大。

        构想完,阑珊翘首将目光看向那抹光亮之所在,坐等太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笞打男二的戏码。

        可封逸辰并没有如阑珊所想那般上演维护欧阳星沉,碾压封沐墐之幕。惠风和畅的男人先是浮光掠影的睃了眼伤痕累累的封沐墐,后清泓如春水的目光隔着几重人影落止在阑珊面上,话腔温寂,像没有起风的、汪静的湖泊,携着飓风欲来之势袭上人的耳膜,“大哥欠了风流债却要找孤寻缘由,看来你还未彻底醒酒。所以说,沐王数次为难孤的近身伴读,也是未酒醒的缘故?”

        讲到沐王这一称谓,就得提一嘴子陈年旧史。

        明崇帝子嗣艰难,膝下所出只三子二女,两名公主暂且不提,除去太子封逸辰与被赐号沐王的封沐墐,还有一位充仪所生的三皇子。论起来,这位年幼三皇子受宠程度不如封沐墐,拥护实力更是媲不过太子封逸辰,加之他与封沐墐一般封了王,可以说彻底失了争储希望,鲜少人问津。

        也因此,封沐墐很是排斥他沐王这一身份,人的府邸虽称做沐王府,但朝中上下仍称呼他为大皇子,谁都怕叫一声沐王再惹封沐墐发疯,徒惹一身骚。

        可这些人当中,自然不包括太子。

        轻轻松松被人言中要害,封沐墐面色崩然垮塌,目眦尽裂的丑怒模态与云卷云舒的封逸辰形成鲜明对比,败坏气急,“殿下是执意装糊涂,为区区几个无足轻重的人坏了咱们的兄弟情谊,是吗?”

        封逸辰低低一勾唇,漾起的笑像是一种谋计得逞的怡悦,又像是一种对牛弹琴的讽嘲。还不等人清晰捕捉得以辨清,那股不可胜言的笑便已瞬而消逝弥散,只施舍给人一句意味难寻的话,“沐王若执意作此想,孤也,无甚办法了。”

        这场闹剧较之昨日收尾更快,太子寥寥几言四两拨千斤,抛下怔恼得仿佛要就此雕化的封沐墐,封逸辰一袭湖光山水蓝袍映着晨日斑斓的曦光,翩然行远。

        阑珊见状也立即掉转足尖追随大部队前行,但她这次并没有再得进马车,而是被下令于府内学舍等待。

        太子府,四方斋。

        房内明窗净几,楹联高悬。略凸一层的上席摆放一张花梨大理石案,案上笔墨纸砚,教鞭书籍俱齐。其下不远处一左一右并排放置两张红木桌椅,最后面是各式各样的案几架。中央位搁有一鼎云金兽首香炉,里面焚着的佩兰香袅袅而上,清冽凉爽又醒脑提神。

        一夜未眠,骤然放松下来,阑珊困意来的排山倒海,可她又不敢趴案伏睡,因为上首那个正襟危坐的老者正目光炯炯俯瞰着她,精神烁立,肃然生威。

        刚逃去九年义务教育,没想到穿越后还要继续苦逼的学术生涯。盯着那竖竖行行密层重叠的繁体字,累痛乏交加中,阑珊真想惘然到泪流。

        这老头既然是朝廷专门派来教导太子学识的一品太傅,又干什么可着劲的往自己一个小小伴读身上下功夫。还有太子,您这个尊贵的主体受教对象又奔波去了哪里。

        殿下,佳人美人虽好,但求您,白日还是以学业大局为重,她这里还有要事相禀啊。

        “师傅,学生有事致使失期,学生之错。”

        熟悉的悦沉男声伴着稳健脚步音传近,一刹那将阑珊的心不在焉掐止,焕茫的双眼也随之燃亮。

        等了近一晌午,太傅宁渊清了清喉,永远严肃板正的脸看不出任何多余表情,不罚更不责,宁渊平缓谦客的邀封逸辰入坐。

        淡雅龙涎冷香溢入鼻端,仿佛一朵寒梅在雪夜里悄绽。亮光照映中,阑珊绷紧了好晌的弦终于彻底松弛下去。

        正主到来,她这个权用做旁听陪衬的背景板总算可以解脱了。

        然事实,全不尽人愿。

        封逸辰姗姗现身之际正巧值午间放课歇息时段,遂宁渊没讲多少便又合拢了书籍,重点检阅起阑珊一上午的背诵成果。

        成果自然可想而知,一塌糊涂。

        磕磕绊绊、话不成调,似再无法忍受阑珊的魔音灌耳,宁渊重一摔朝简,敏锐的眼神直袭向阑珊,训诫之词把阑珊说得虎躯一震,又一震。

        “阑学子,你既身为太子伴读,心思上做不到认真专一,课业上达不到精进好学,甚至连基本的告知太子上课时辰,提醒太子按律听讲都未能完成,直接令太子失去宝贵的进修时机。此种种失职之过,万不能恕,上来!”

        被宁渊一通突然而来的训斥惊到眼皮起跳,完全无法直视人手执戒尺,十成十开打的虎狼模样。阑珊自保性背过手,暗悄悄把求助的眼光打到身侧稳坐如钟的太子身上。

        太子肯定了解自己平日听课是什么鬼德行,况且她的伴读身份也是滥竽充数另有隐情。至于最后一点就更冤枉了,太子若临时起意想要去哪里乃至就是要至堂而皇之的逃课,她一个人微言轻的小伴读又怎么能不知天高地厚的去制止?

        等待人急救的每一秒都似岁月般艰难漫长,在阑珊暗示到眼角快要抽筋时,金口玉音的太子才发话了。

        抬起眼皮,密睫如帘。封逸辰偏头睹看着一脸惶色的阑珊,特秀的眉眼像笑没笑,不偏不倚的,谈出一句话。

        “啪啪啪……”

        一阵沉闷戒尺打肉声溢响学堂,少顷,封逸辰撩摆离位目送宁渊离开。后不经然一转眼,就被他看到一副美观中又带着缕缕别扭,男人垂泪之不可描述画面。

        一手各挨十下,每一下力度不亚于割肉。倒不是阑珊矫情,那戒尺看上去打磨的平整光滑,打在手上却像遍布细小荆棘的加宽藤条,更遑论老头打手的力道像打人板子,于是受罚过后,阑珊双手便充血性肿红,再加上颈间伤口开裂,又联想到自己还有十遍《伤仲永》要临摹,各种“不幸”重叠堆积,阑珊一股小委屈上头,眼眶跟着晴渐多云,酝酿起淅沥小雨来。

        秀弱的男子双颊漉湿,泪盈于睫,这般诡美的画面让封逸辰神识出离片刻的杳远,因为他竟然通过阑珊黯然神伤的模样,鬼使神差的设想到了近日消失无踪的欧阳星沉。

        心里弥开一股杂陈烦躁的情绪,封逸辰迈行的脚步一止,眉峰轻拢望向屋内,对着隐约抽涕的阑珊不轻不重训了一句,“行了,一个大男人这点伤都受不住,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阑珊泪光灼灼,想到自己的身份如此流泪的确不妥,于是灭下音,再抬目,眨几下眼清晰开那道光影的轮廓,出声还带着点哽咽,“殿下,小人有要事相禀。”

        “所以说,你昨晚始终没看清你那好哥哥的长相,他也只是命令你继续潜伏在孤身边,再没有别的交待?”

        “是,当时小人实在害怕的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殿下派给小人的暗卫后来一直不曾出现……”

        “哼,没用的东西。”

        封逸辰掷下茶盏,带起的清脆撞击音虽不重,却震得一众奴仆心尖打颤。在外待命的卫朗更是汗湿背脊,紧接,他听到了太子沉沉的喝令语,“进来!”

        唇边挟着缕薄怒,封逸辰叩指免了人的参拜,平铺直问,“那暗卫呢,找到没有?”

        “回殿下的话,卫副率今日初晨已自行回府,只是…”

        顿开半晌,卫朗不敢隐瞒,“只是人伤得不轻,并且好像失忆了,怎样也记不起昨晚发生了何事。”

        空气似落入一潭幽静里,少时,卫朗听到了太子掀茶撇盏的声音,一下一下,伴着吐纳,“既已成了废人一个,孤再留他也无用。”

        男人淡薄如水的一句话却同时在阑珊与卫朗心里拨开层层涟漪。抿唇犹豫几秒,阑珊酌虑好的措辞将吐未吐之际,抱拳伏地的卫朗就先她开口了。

        “殿下,属下自知不该予卫副率求情,但殿下,这里是否还有另一种可能。”

        卫朗抬头,怀疑的目光直钉在阑珊身上,用词尖锐,“或许会是阑珊与贼人里应外合勾结一致,用这出苦肉计来骗取殿下信任,中伤卫副率。属下恳请殿下,明察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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