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第二天,李贵珍吃了午饭后仍然赶着羊群出门了。

        桃平独自去地里干活了。

        芈尕海已经瘫在床有半年之久了。

        这个家,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大男孩儿、一个文盲寡妇、一个瘫痪老头、一群羊、一群鸡、一头猪构成的,每年的收入有卖羊的钱,大概七十到九十元。

        令李贵珍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天发生的事彻底地改变她的想法,也暂时地改变了桃平的命运。

        那天,她的羊群伤了张水花家的麦苗。

        有话说:“栽在谁的手里,也别栽在仇人手里。”,可她偏偏栽在了她的仇人手里。

        羊群跑到张水花田边的时候,正好张水花和王银生都在地里,羊群糟蹋麦苗的事被他们娘俩撞了个正着。

        他们都很清楚:全村儿也就芈桃平家看(养)了羊。

        张水花可是别人欠她一升,她非得要回一斗的人。看到羊群到了自家田边了,那还了得。

        自言自语道:“好你个李贵珍,我叫你平时张狂,看我今天不骂得你灵魂出窍。”

        村儿里人都晓得:这张水花骂人,句句都是诅咒,句句都像穿心之箭。全村儿的人都不敢招惹她。

        李贵珍还在骂领头的那几只羊:“这些天杀的畜牲,不知道跑那么快干啥,不知道我一个上了年纪的妇道人家跑得慢啊。”

        自己话音未落,便听到了骂声,仔细一听,是张水花在骂自己,她骂道:“谁家的断子绝孙的,把你妈的这些龟孙子些赶出来伤害别人家庄稼,老娘辛辛苦苦地在地里劳作,就是为了给你这些断子绝孙的这些人养羊的吗?把你断子绝孙的些,让山神把你收了啊……”

        李贵珍心想:“我跟张水花斗了这么多年,居然没发现这婊子如此狠毒。她这一句一句的诅咒牛都踩不烂,怕是耶稣都受不了吧。这骂人也太狠了吧?我怕是要被这野女人活活咒死吧。”

        看到羊群已经到了田边,王银生赶紧捡起几颗石子,打向了羊群,准备把它们赶出去。赶出去了,或许能免了一场“两个女人之间的战斗”。

        此时,王银生心里很清楚:他的母亲是冲着桃平的母亲去的。她们两的仇恨前前后后十几年了,一直没有和好。不过这个情况王银生也习惯了,农村的妇女之间动不动就为一点小事打架,动不动就能扭打在一起,有时候还打得特别凶,如果打的凶了,两家的男人就很难置身事外了,在很多情况下,他们都会被迫卷入“战争”。

        王银生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冤家少条河。他还是打心里希望自己母亲能跟桃平的母亲和解。于是就劝他母亲:“妈,这几只羊也就刚到我们家的田边,我已经把它们赶出去了,麦苗也没糟蹋多少。算了吧,没必要骂人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何必呢?”

        张水花气狠狠地甩了锄头,瞪大眼睛说:“你他妈这个野种配的,一个败家胚子,倒是挺大方的,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天天在学校里乘着凉,吃着白面馒头,用不着风吹日晒雨淋,

        王银生脸上一凉,他仰头一试,发现并没下雨。定神一想,才反应过来刚才是他妈的口水星子飞到了他脸上。

        张水花继续骂王银生。

        我容易吗?你那个窝囊废的爹,除了喝酒抽烟行,干啥啥不行,我和那丑婊子李贵珍恩恩怨怨这么多年,他给我撑过腰嘛?

        我们一年四季起早贪黑,也就那么一点点收成,这麦子正是生长的时候,要是被羊吃过一茬,今年肯定就欠收,明年我们全家都没得吃。到时候饿死你,看你还能胳膊肘子朝外拐。还有,那李贵珍是什么好人吗?上一回你还敢给那桃平送信去,我就饶了你了,你要是下次再是这样不争气,看我不好好地收拾你。”

        听到这儿,王银生自知不能说服母亲,也就不再劝了。

        他始终都不明白:这两个女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此。

        他庆幸:幸好他为桃平父亲买药垫的那四元六角钱没被发现,不然就更可怕了。

        想到这里,王银生告诉自己,永远都不能把这笔钱的事告诉自己母亲。

        李贵珍纵然无法知道她的羊群到底糟蹋了多少王家的麦苗,但她心里清楚,这次是自己理亏。

        还是忍了吧!

        李贵珍再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

        “桃平,念书,念书”,世生在弥留之际说的话,不止一次地回响在她的耳边过。此刻,世生弥留时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她脑海。

        她很清楚:他一心想让桃平读书,就是为了不让他过和自己一样的日子,连快死了都在挂念此事。

        可是,他刚过世,桃平就被迫辍学了。

        这天放羊时,他又看到了王银生,她心头一阵刺痛。他还在念书,自己儿子桃平已经退学了。

        这王银生要是以后念书出息了,吃上了官家饭,而桃平仍然是一介平民,以后还不被他欺负吗?

        此时此刻,她能和谁说呢?

        她和张水花斗争了十几年,谁也不服谁。但她感觉到自己已经输了一半:她还有男人、儿子还在念书、王家家族在帮她;而自己男人已经死了、儿子已经退学了、芈家家族也不怎么帮自己了。

        想到这儿,李贵珍觉得大脑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漆黑。

        她赶紧蹲下休息,等大脑清醒时发现羊群已经跑远了。

        她起身去追赶羊群。

        这天还没到收羊回家的时候,她就收了羊回家了。刚到家,就发现桃平也回家来了。

        桃平看到李贵珍回家来了,赶紧说道:“妈,我想吃擀面条。”

        李贵珍看着桃平劳动一天后疲惫的样子,顿时心生不忍,回答道:“好,我给你擀面条吃,好久没吃了,今天还早,擀一顿面条吃吧!桃平,你去捡些柴禾来烧火,然后在锅里烧些水,我去和面,准备擀面。”

        “嗯”。

        桃平很熟练地捡了柴,生了火,洗干净了锅,也在锅里烧起了水。然后,去锅台上整理锅碗瓢盆。

        “碗和碗放一起,勺子和勺子放一起,筷子和筷子放一起……”这些整理家务的经验由贵珍的母亲传给了贵珍,再由贵珍传给了桃平。此时此刻,桃平就像个对家务很熟练家庭主妇。

        因为贵珍是女人,所以她的母亲从小就教她做饭洗碗的技巧,教她擀面蒸馍。可作为男娃娃的桃平自小就要学习这些家务知识,在当时的农村是极其少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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