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元观灯
人派出去了好几波，收回来的消息却寥寥可数。
街上的雪差不多清理干净了，撒上盐之后都灰扑扑地堆在道路两旁。干冷的风时不时扬起几处雪沫子，砸在地上又染了星星点点的白迹。
窗子被关得严严实实，虽然烧起了炉子，还是挺冻人的。
“萧如珩应该不是假名，他常年在外行走，南北都有铺子。”掌柜坐在我对面，皱着眉头展开一张纸条。
“而且他手下生意很广，酒楼茶馆、脂粉点心、瓷器绸缎都有。乍一看，也就是个富商嘛。”
富商？恐怕没这么简单。
那日他出言吓唬屿儿，戏谑的语气像是讲个笑话。且不问他是不是亲眼见过白骨如山血流成河的惨状，光是一个“尸山血海”，他说得平平淡淡玩闹一般，就已经非彼寻常。
我越发觉得这个美艳妖异的男人不是善类，只是我做不得主，父亲那边早找好了掮客[1]，若他执意要买下，我也没办法阻拦。
我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究竟是什么人呢？”我缓缓自言自语，转头看向掌柜问道，“能查到是哪里人吗？”
“派人去过，但是这个人身份背景就跟张白纸一样，干净得很。”掌柜摊摊手，语气无奈中又带点讨好，“不过，小人倒是听说过，异邦人大多跟咱们瞳色不一样。东家注意过他的那双眼睛没有？”
蓝瞳！
那双眼睛魅而近妖，仿佛能够勾魂摄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异于常人的瞳色。蓝的深邃，就像朔方大漠里一处神秘的湖泊。
“小人做主去打听了一下，与咱们相邻且国人为蓝瞳的，只有北面的楼越。[2]”
楼越位于极北严寒之地，与大清接壤。因为气候寒冷，粮食产量极少，只能依附于我朝，很早之前两国就有商贸往来。
如此说来，那人的商贾身份倒也没什么可疑之处。
我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萧如珩确实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我或许可以与他合作，各取所需。
这条路够险，也够通达。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
京城一片热闹祥和。到了夜间，一时火树银花，百姓充街塞陌，聚戏朋游，自夜达旦。
真乃“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3]
上元当天，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女子也可以随意上街赏灯，不少小儿女传情达意，互许终生。
景泰都看得呆了，瞪大眼睛叫道：
“桥边那两个牵了手了！小姐你快来看呐！”
我无奈笑笑，捂上小丫头的嘴，拽着走了。
“非礼勿视！你再喊让人全都听见了。”
“方才我看得真真儿的，那男子真去拉了女子的手！”景泰红着脸，却又不甘心将这一幕独享，偏要告给我听。
“等你有了心上人，你也这般大胆。”我打趣道，“不知道某人的表哥现在何处。”
嘴上说着，我心里想的另外一个人。今年冬天格外冷些，京城尚且如此，西北之地的将士也不知能否穿上了保暖的冬衣。
“不是景泰想着表哥，是小姐想着陈公子吧。”景泰见我若有所思，牙尖嘴利地回击道。
脸上顿时火烧一样。
突然，河的那边有无数盏天灯扶摇升起，映得半边天都是红色，像一张火红的巨大面纱，巧妙地遮掩了我脸上飞起的红霞。
不过景泰并未注意，欢声道：
“天灯燃起来了！小姐，我们也去那边吧！”
明灯摇曳，在护城河冰面上投下金色的影，火苗一样。最后火苗成了火把，汇在一处，直教那冰面成了燎原。
我与景泰挤在人群里，伸着脖子也买了盏天灯。两人扯着四角，我腾出一只手来蘸墨。
愿阖族安稳，父母长乐。
愿……征人平安。
景泰跑去借了根蜡烛点火。我轻轻一托，灯稳稳向上飞去。
我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再睁眼时，景泰不见了。
该是去还蜡烛了吧。我也无事，就倚了桥抬头赏月。满天的灯，照得京城上空如同白昼，哪还有什么好的月色。
我等了半刻，还是迟迟不见人影。
周围人越来越多，我有些着急，穿过密密匝匝的人群出来寻她。
我四处张望，行至一巷口前。
突然，巷子里闪过一个黑影。我的胳膊不知被谁猛拽了一下。
“啊——”我惊呼出声，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一歪就被拖进了巷子。那人欺身而上，将我抵在了墙上。
“小点声！”对面的人声音低沉，语气中带着恐吓。
我心跳漏了一拍，大气都不敢出，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你想干什么？”我努力保持镇静，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连声音都带着颤。
“文鸳小姐为何要调查我？”声音带了几分戏谑，“莫不是倾心萧某？”
我这才看清对方的脸。
“你跟踪我？”我没理会他的无礼，反问道。
“小姐不也派人尾随了萧某，可查到了什么？”他稍稍后退了些，低头摆弄衣袖，“萧某真想不到，小姐还有如此心志。”
“既然如此，萧先生可有意合作？”我终于镇定下来，轻轻抚平被他揉乱的衣襟，抬头直视那双湖泊般的眼睛，扯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真诚笑容。
方才的对峙，我输了一局。
他在暗处，除了一个天下皆知的商人名头，他的来历、目的，我一概不知。
而我在明处，我自己包括父母族人的身份，都有官署造册可查。我的一举一动，都是把柄。
他的话，一半戏谑，一半威胁。既然他有意拖我下水，不如我主动提出合作，或许还能扳回一城。
“能得到小姐青眼，是萧某的荣幸。”
还是那般投机取巧，防守得严丝合缝。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睨了他一眼，正色道，“还望萧先生拿出一点诚意来。”
“小姐日后会看到萧某的诚意。”他微微欠身，从巷子里走出来，“喏，你那小丫头找你来了。”
景泰正朝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我赶紧钻出巷子，理了理衣摆离开。
似乎听见背后传来低笑一声：
“合作愉快。”
[1]旧时房产交易的中间人
[2]作者杜撰
[3]出自唐代诗人苏味道《正月十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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