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李曼身子瞬间变得僵硬，只觉得面前之人心思通透，似是把她整个人剖析的一清二楚。
眼前的人的确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有些傻乎乎的熙宁了，这念头快速闪过。
李曼只觉得脊背发凉，额头不断渗出汗水来，指尖战栗着捧着冰饮克制的抿了几口。
从过去到现在，她从来都是被迫承受，而无力改变。她想过独善其身，可是事与愿违，到现在她不得不做出选择。
站对了，就是一世荣华富贵；而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李曼收拢住心头不该有的念头，身子已经比那些念头更快的为她做出反应。
娇软的身躯滑落到地上，水润双眸里强忍着泪，双肩低垂叩头道：“臣女罪该万死。”
熙宁眼神闪烁的愣怔望着她的发顶，重重舒出一口气，这才探身把人扯起来，不忍道：“你往日做过些什么，我没想着要追究。”
目光落到她苍白的不像话的面颊，“曼姐姐，我们还是朋友，我可以以大齐公主的名义起誓，同你荣辱与共。”
她在妄想些什么呢？还想做什么呢？既然熙宁已经不欲追究往事，难道她还要继续在错误里沉沦吗？
句句发自灵魂的拷问敲击着李曼脑海中紧绷着的那条线，心口涌出的丝丝悔意裹挟着淡淡的绝望。
李曼正想开口，却又听熙宁道：“若你觉得欧阳太傅很好，我可以去请母后下旨。”
那一缕绝望越过悔意占据上风，李曼心里苦涩，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笑来，“公主，臣女的婚事当由圣上和皇后娘娘做主。”
熙宁愣了下，随即勾起笑，“那是自然。”
话虽如此，但熙宁心知她不过是拿父皇母后做托词，内里九成是拒绝，便没再多言。
要说欧阳长林中意李曼这情报还是林孤告诉她的，她起初是惊愕，后来经过她数日观察，确实感受到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李曼同她一道在凌烟阁读书，欧阳长林看她的眼神大为不同。那种深敛于内的矜持爱慕，和时而眼神中流露出的丝丝缕缕温柔缱绻，都骗不住人。
林孤说这事有目的，而她于这事也有私心。
若李曼今日应下，那自然是极好，若她不愿意，她也不愿意为着私心为难她。
不过想必欧阳太傅也是任重道远呢，熙宁想着，嘴角弯起笑来，转了个话题，“不几日便是七夕，一道去望江坊吗？我许久没和你一道溜出宫啦？”
李曼一愣，眼神中略有迟疑，但还是点头委婉道：“好啊，太子妃那处若是无事，臣女便随公主一道出宫。”
见她没立即答应，熙宁笑着应了声“好”，也不再强求，接着便把话题又引到别处。
直到日头往西面去时，两人才道别。
熙宁站在宫墙边，望着李曼略显消瘦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不由叹了口气。
转身往长乐宫走时也是心事重重的，一行人走出有段距离后，林孤才在一侧低声问道：“公主这般做就不怕招惹是非吗？”
是非吗？熙宁在心口低喃了一遍，哂笑回了句，“我怕什么呢？早就有个骄纵跋扈的名头，也不怕再多加一条呀！”
语气里透着属于她的骄傲不屑，隐隐带了点委屈酸涩，林孤听在耳中，心里流过一丝不忍。
她是被昌乐帝后捧在手心上宠着的孩子，有点骄纵，性子张扬在所难免，但心里善良，从未想过害谁，难道不比很多人好很多吗？
“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问我捣鬼武柏舟那件事呢。”熙宁笑了声，话锋一转又带着些困惑，“我真的做错了吗？李曼这件事上或者他？”
林孤被她的问话拉回思绪，两人目光短暂的交汇到一起，她目光中闪过一缕茫然困扰。
“你没错。”林孤沉吟片刻，肯定道。
紧接着又漠然的回了句：“公主，话既然已经说到，是福是祸都得靠她自己。”
“话是这么多，可是我心里也很难过啊！”熙宁收回目光望向前方，语气萧瑟，“两小无猜的情谊，你让我怎么放任她不管？”
‘升米恩，斗米仇’的事还少吗？林孤不禁在心里腹谤了一句，终究不忍心把话说明白以至于寒了她的心。
眸光微动，委婉劝道：“或许你的管，对她来说就是负担呢？”
这世间并非是好人有好报，许多事，你以为的好心在别人眼中只是羞辱亦或者为着看好戏。
熙宁一怔，目光中的茫然一晃而过，讷讷道：“真的吗？”有些沮丧的垂头，“那我今日是做错了吗？”
当着一众宫人的面，林孤神使鬼差地拉过她柔软的手，牵着她往前走，“个人有个人的命运，是好是坏都是他们自己选的。你即便是再想为她好，也是没办法替她安排好这一生，若是今日她能想明白，那也不枉费你这番用心。”
他的声音醇厚低沉的划过她的耳畔，勾回她神游天外的神魂。
她目光呆愣地移到被他紧握在掌心的手，耳根渐渐感到烫意，根本来不及去细想他话中的隐晦含义。
手心起了层薄薄的汗，有些黏腻，她几不可闻的缩了下，林孤以为自己攥的太紧，忙贴心的松了力道。
熙宁趁着这个间隙飞快地抽回手，心虚地摸了摸滚烫的面颊，“林侍卫你也快些回吧，过会儿宫门就要落锁了。”
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吉祥，回去了。”
说完转头便抛下林孤往长乐宫的方向疾步走去，好似身后有什么吓人的东西追着。
被丢弃在原地的可怜人兀自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愣神，眼底慢慢浮起丝丝缕缕的宠溺，嘴角的笑高高扬起，最后长叹一声转身往宫外走去。
……
这一夜，熙宁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脑海中来回想着白日里的点点滴滴，一会儿觉得那处做的不完美，一会儿觉得这处得该用点儿劲儿。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落到林孤当着众人的面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的那一幕上，这一想便更是睡意全无。
一晃小半宿过去，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隐约感到困意，可惜没睡多久便被春唤醒。
熙宁打着哈欠，顶着昏沉沉的脑袋，这一日便又开始了。
甫一出长乐宫，熙宁第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廊下那身形笔挺的身姿，他实在是很好看、很优秀的人呢。
“公主安好。”
一句话打断了她胡思乱想的小脑袋瓜，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瓮声瓮气的嗯了声，径自绕过他往凌烟阁的方向走。
怎么和往日不一样？林孤诧异的望着她背过自己往前走的背影，迟疑一瞬后紧跟上去，在她右侧半步的地方亦步亦趋的跟着。
“今日怎么了？没睡好？”林孤纳闷道。
熙宁绷紧唇角，难道要说她夜里想到他？梦里还梦见他吗？
“没、没什么呀。”熙宁快速地摇摇头，“哎呀，是不是要迟到了，迟到了可不好呢。”
说着又快走几步试图跟这人拉开距离，可是她个子矮，即便大步子也是比不过林孤的，没几步便被赶上。
这次林孤没再开口，只是沉默着尽职尽责地跟在她身后。
一行人刚越过凌烟阁的垂花拱门，便隐隐听到李曼悦耳的笑声，伴着欧阳长林好听的声线在讲着什么趣闻。
又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越过撑起的窗棂见着屋内一站一坐郎才女貌的两人。
四四方方的窗棂把两人圈住，勾画出一副夏日清晨的绝美风景。
熙宁看的愣神，直到身旁的吉祥低声唤了句“公主”才回过神，疑惑的瞥了眼林孤。
而后下意识地制止住要开口传唤的吉祥，把人都屏退在凌烟阁外，这才带着林孤从旁边迈着极轻的步子绕过去。
屋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竟是十分投机的模样，压根没意识到他们的靠近。
原来太傅也这么会逗人开心呀？熙宁心里嘀咕了一句。
两人在窗下趴着听了好一会儿，熙宁直觉感到若是李曼愿意欧阳长林，这真的是一段好姻缘。
手心被捏住，她下意识的侧脸看林孤，疑惑的眨眨眼，好似在说“怎么了？”
林孤挑起眉，嘴皮子无声的动了动。
熙宁一下子便辨明了他说的是“她很聪明”四个字。
李曼很聪明，所以她做出了她认为最好的选择，她远比她想的更清醒，更懂得何为利，何为弊。
熙宁眉心不由蹙起，一时不知道该佩服她清醒，还是该提防些她反水。
不过既是李曼愿意和欧阳长林接触，那也省却她许多事。
熙宁收拾好心绪，这才从藏身处站起身来，嘴角挂着甜甜的笑，语气轻松的打招呼道：“曼姐姐，你今日怎的来的这样早？”
李曼身子微不可查的僵了下，跟着若无其事的转过身笑道：“今日起的早便早来了，也好早点回去陪太子妃下棋。”
眼前的人神色如常，言笑晏晏的样子和昨日里的惊慌失措、魂不守舍大相径庭，若不是熙宁方才捕捉到她转瞬即逝的那一点不自然，也会觉得无事发生。
熙宁虽然震惊于她能这样迅速地收拾起不堪的情绪，但是也不打算去深究。
昨日的事已经过去，追根究底亦或者翻旧账都不是她的爱好。
熙宁哦了声，嬉笑着接道：“我也有几日没去见太子妃了，不若一起去？”
“那自然是好，姐姐也时常问我你的近况呢。”
两人闲聊时的语气仍是如常，然而熙宁敏锐地感受到了话语里潜藏着的隐约疏离感。
熙宁强迫自己不去想两人之间已经发生的裂痕。
若是感情回不到最初时候的亲密，那这般不近不远或许也是能接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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