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前途无量
季文煜还未坐定，馆长王员外背着手踱步进屋，他和养猪酿酒的族弟一个长相，胖胖的脸，双层下巴，笑起来就看不见眼了。
“季秀才，好久不见，怎地想要来看望老夫？”
王员外亲自烧水、烫茶杯，煮茶，斟茶，一气呵成，给林店主递茶时意外了一下，“看着面熟？”
“鄙人是在南街草市开了一间竹篾铺子，许是王员外路过见着了。”
“还真是这样。”
王员外同他话了几句家常，再返回跟季文煜聊天。
“上回本想请你来教家里不孝子，你没来，便请了隔壁县一位老学究，课讲得极好，就是小子顽劣四处捣乱，惹得老学究三番五次要辞馆，最后还是我允诺加了馆金，老学究答应继续教。”
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季文煜身上齐整的玉色襕衫更是羡慕，也不知自家不孝子什么时候能挣得一套生员服。
再看看人家，十五岁取得案首，十六岁开始吃廪，即便往后乡试屡次不过，挨到二十年后，便可选送进国子监入学，一年半载到吏部参加考选，最差的也有九品任职，好的是当一方县令。
“二十年后，你也才三十六岁，比同期的老学究更显眼，吏部肯定要先给你安排官职。”
王员外太过羡慕，以至于说出了心声，听得季文煜有些困窘，倒是老林狠狠点头赞同。
“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季文煜是和季行远、季时野同一年入的县学，季行远是府试第一名，不用参加院试保送入学，季时野院试成绩也是一等，他们三人皆是年纪轻轻，十四五岁就取得秀才如今越来越常见。
但十六岁开始吃廪，县令、府尹都说季文煜是头一个。
一等秀才能否吃廪需要极大的运气。
季文煜刚入县学，有一名老资历廪膳生挨了二十二年，凭着资历分到了外地任教谕，老人占的廪膳生名额便空了出来，恰逢科试学政下到府城主持科举，他又是考的第一名，学政将空出的廪膳生名额给了他。
学里同窗都在说他此生必任一官半职，季文煜自己也这么想，心态就有些随遇而安，即便因伤没能参加乡试，他也不觉得有多大遗憾。
今日兄弟遇难，反倒是清晰认知到，区区一个廪膳生在海港是行不开的，他得更努力才能保护家人。
担心王员外再拉扯到别的话题上，季文煜主动开口问：“员外先前问过我四书五经的注解，不知现在还需要么？”
王员外早就眼热季家进士老爷流传下来的注释文字，只不过听说季家不传外人。
“季族长同意你卖注释文？”
季文煜摇头：“季家进士老爷只留《周易》部分批注，并没有外面流传的一整套四书五经注释文字。给员外的文字是我自己批注的心得，令郎年岁和我相仿，应是能入眼。”
“哦哦，你的也很好，我欢喜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挑，就是你怎地突然找我说这事？”
老林趁机说出了季二郎的困境。
王员外听了一耳朵就明白了，点头同意捞出季二。
“我让老金去衙里接人，你们在酒行等着，待给季二上了药回去也不迟。”
进了牢房，多少是会受点皮肉伤，王员外留住季文煜则是另有要事相商。
老林很识相，起身说自己跟老金去接人。
待雅间房门重新合上，王员外拈起茶夹将茶杯夹到了碗里去放着，随意问了几句季家包子的来历。
“我印象中，季家是没有认识有名大厨，季族长前些日子还在向我族弟打听好手艺的厨子。”
“包子手艺是出自我家娘子之手。”
季文煜没有隐瞒，传遍十里八村的事儿，想瞒也瞒不下。
王员外嗯了一声，自是知道出自姜氏之手，只不过当着季文煜的面不好直接提起，如今由人家丈夫来开口，倒是合乎情理。
“姜二安祖上似乎没出过厨子？”
“实不相瞒，家娘子曾有奇遇，那道士路过白云山向村民讨一碗水喝，说了不少的见闻，我家娘子记性不错，竟是分毫不差记全了。”
王员外深感意外，举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心道：我家不孝子要有这般好的记性，何愁挣不来一个生员。
既已得知是人家的奇遇，解了心中疑惑，王员外问他今后如何对付觊觎者。
季文煜含糊道：“之后由我来盛港摆摊。”
王员外换了一泡新茶叶，慢条斯理，暗道：“这位小秀才很少来求人做事，何不趁此机会卖他一个人情。”
季家有事，通常是季族长在出面，而季族长还人情的方法永远只有一个：替人排看八字。
能给人看八字的相士很多，可十六岁就吃廪的秀才只有一个。
王员外会更乐意和季文煜接触。
“海味大酒楼的东家是我同宗族人，你家一天只做两百个包子，完全可以卖给酒楼。”
季文煜却是委婉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好吃包子”是姜棠想出的牌名，她对这个名字情有独钟，季文煜不想她的喜欢付诸流水。
“你们是想攒钱买铺子，几代人长久经营下去？”
季文煜默默点头。
“与酒楼隔了一条巷子有几座民居，如今空出一座，两个楼层四间房，带前后小院，典房价约十二两。你也可以在巷子口摆摊，攒足了银钱再来典房。”
季文煜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十来日家里通过卖包子已赚了四贯钱，再有先前姜棠卖榨汁机图纸得来的十两银子，加上深秋收稻所得，典四间房是足够了。
他谢了王员外的好意，说要回去同家人商量再来答复。
王员外知季家会同意的，倒也不急，闲聊了几句，看了窗外日头，“这老金怎地还未回来。”
酒行和县衙相离不远，老金却是已经到了牢房，竹篾铺老林一向擅长唠嗑，几步路两人就约了喝酒的时日。
县衙东面为土地祠，西面为牢房，衙吏众人皆知酒行老金这号人物，从角门入，一路畅行无阻甚至还有皂隶亲自带路，来了牢房会狱头。
老林跟在身后一路吃惊：“怎地不用见县太爷？”
狱头亲迎，给开了牢门，老金就说来领走季文显，狱头怔愣不过几息，笑：“派个小子来说一声即可，这季二是什么背景，还出动金爷来了。”
老金肤色略黑，脸颊两个高耸颧骨，不笑时尤为严肃，狱头讨了一个没趣，转头对牢子冷脸吩咐：“带季二来。”
不出片刻，牢里季二大呼小叫，说也得带上梁长东和倪阿泰。
狱头冷哼，同意了。
季二等人出了牢房，走进通道，老林冲了出来一把搂住他，问：“打几板子了？”
“没打板子。”只是让人用鞭子抽了罢。
季二探头去寻亲人，纳闷：“族长呢？没让我爹娘担心吧？”
“我遍寻不到季族长，去了你家找三郎，是他说动了酒行王员外捞你们出来。快来谢谢金管事。”
季二面露笑容，对着梁长东等人得意说道：“看吧，我没撒谎，我家案首弟弟识一大半的商人。”
至于为什么认识，还不是那些商人抱着放长线钓大鱼的想法来拉拢自家阿弟。
经过狱头身边，季二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告诉邢七老鸟，他死定了。”
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必定要邢七等人痛不欲生。
狱头扯了扯嘴角，嗤笑，不言语。
季二郎带着梁长东和倪阿泰向老金重重道谢，老金见季二面色苍白，知肯定是被暗算了，同狱头点头示意，转身带走了三人。
于半路遇见来接人的季文煜，先送了三人去医馆上药，看到梁长东和倪阿泰后背的伤，季二郎比其他人更吃惊。
“我进了单身牢房，牢子打你俩了？”
“没有的事，说来也巧，几天前我们才出了狱，各打二十大板，今日是第二回入狱了，幸好没打板子，铁一般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季二得知后，感动之下就要和他俩“桃园三结义”。
可把倪阿泰逗乐了，连连摆手，说只要送他几个肉包子吃就行了。
“包子明天保准送到你们手上，对了，你们住哪条街坊？”
“墨竹巷。”
老林顿时来精神：“我家有两座客舍是在墨竹巷，你们房主是谁？”
“房主是孙老爹。”
“孙老爹的客舍出了一宗人命，犯人至今捉拿不住，你们受累了。以后要是有难事，到南街草市来找老林，我是土著，也好说情。”
倪阿泰欢喜，没想到今日竟能识得几个大好人。
季二伤口处理完，问三弟身上带了多少钱。
“人家抽空来帮咱们，该给请一顿酒饭。”
季文煜拿出荷包递给二哥，季二掏开一看：二两碎银！
季二：“……弟啊，你就拿这么点银子来救哥？”
季文煜想的是：“二两碎银足够吃一桌席面了。”
一伙人去了街边食肆叫一桌酒席，特地吩咐店家煮三碗猪脚面线去了牢狱的霉气。
季文煜去酒行请王员外，却是得知王员外到码头谈生意。
吃了饭，便互相辞别离去，兄弟两人回到石泉村已近黄昏，望见姜棠站在村口处眺望，身边还有一个桂婆子。
季二郎抱头捂面：“是谁在村里说开了，桂姑婆一定是来笑话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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