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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江弃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露出过这样阴沉的神色,看上去下一刻就要暴怒。

        他调取了医院的监控,看到了燕也然离开的路径。

        ——以及毫无留恋离开的样子。

        旁边的人大气不敢喘,只能等待江弃指挥。可江弃却一言不发看着监控视频,直到燕也然从画面的边缘消失不见。

        燕也然的电话完全关机,联系不到人。很明显,他没打算和江弃商量,甚至连通知都没有。

        他想走,于是就走了。

        与十年前如出一辙。

        这是江弃近年来,首次因为个人情绪,而推掉了所有工作,拒接任何人的电话。

        他没有安排任何人搭手,自己驱车,从他所知道的地方找起。

        一开始当然是直奔燕也然居住的那个老破小找人。

        他敲门的时候,惊扰了隔壁,邻居大爷打开门就大喊:“别敲了别敲了,已经搬走啦!”

        江弃敲到一半的手停了下来,无言看去。

        大爷看见他,倒愣了一下,没头没尾地说:“咦?这次换人了?”

        江弃只问:“请问他什么时候搬走的?”

        “三天?五天?记不清了,反正早就搬了。”大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副不愿意掺和的样子,一边关门一边说,“搬了也好,省得大晚上吵得睡不着!”

        啪的一声,隔壁的门关上。

        江弃觉得自己的血液逆流,暴躁的情绪反反复复。

        好像无论他怎么克制压抑,怎么假装不在意,也总会东西来打破,逼得他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愤怒。

        他答应只要燕也然不想提,他就可以不问。做出这样的退让,可燕也然还是跑了。

        跑去过一种江弃不知道的生活。

        在这里没有找到人,江弃也没有放弃。

        他继续开着车,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没有方向,只有一个目标,就这么胡乱寻找着。

        天色从日头高照逐渐坠入黄昏。

        江弃仍然一无所获。

        那一刻,比起疲倦,更多的是恨。

        被他藏在心里十年之久的,漫长隐秘的恨。

        他恨燕也然没有道别的离开,可他又得装作并不在意,靠着若无其事度过了这么多年。

        直到这一刻,他再次尝到了与十八岁那年相同的失魂落魄。

        江弃终于直视了他对燕也然那种复杂的爱与恨。

        他知道他爱燕也然。

        但恨也并不少。

        他甚至在怀疑,如果再让他碰到燕也然,他会不会因为过于恼恨,而做出失去理智的事。

        抓住那个狡猾的,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抽掉他擅长和自己作对的反骨。

        直到城市华灯初上,昭告着江弃的寻找以失败告终。

        他在车上抽了许多烟。

        江弃对尼古丁并不上瘾,只是此刻需要一个打发时间的东西。

        再次开机,接到一些被他耽误的电话,江弃仍然没有现实感。

        他一边听着电话里助理的汇报,一边交代明天的安排。

        助理提了一句下个月去国外调研的事,江弃没有拒绝,让他按正常时间排就行。

        总有人说,工作是转换心情的最佳办法。用忙碌来代替胡思乱想,好像就能短暂收获平静。

        事实上江弃并没有多大感受。

        他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有办法分出心力来想燕也然。

        下车的时候已经很晚。

        电梯一路往上,越是快要抵达他的住处,江弃的心情就越来越坏。

        这不怪江弃,因为十几个小时以前,燕也然还在这套公寓里与他共处,并装出一副柔顺乖巧的样子,在他面前做戏。

        他自然会想到燕也然捧着他的手,虽然努力掩饰,眼底仍然流露出虚惊一场后的喜悦。

        也会想到,燕也然神思恍惚后向他靠近,向他索吻,用尽力气抱住他的样子。

        这些画面越是圆满,就显得此时此刻的江弃越是狼狈。

        他竟然会相信燕也然乖。

        燕也然可是会写检举信污蔑同事、会在酒吧把人脑袋砸开花、会在身上留着数个alpha信息素……

        叮。

        到了楼层,电梯门打开。

        江弃的脸色已然冷得厉害。

        而当他走到门口,那种冷,从他的眼底蔓延开来,直至整个信息素铺在这一层楼的走廊上——

        他看到了燕也然。

        那个今早将他丢在医院,自己跑掉的燕也然。

        现在蹲在江弃的公寓门口,小小地缩成一团,睡得正香。

        这种突然的会面,完全没有给江弃带来任何一丝欣慰。

        他走过去,站得笔直,没有打算为燕也然弯腰的意思,居高临下地睨着已经睡着的人,毫无起伏地喊:

        “起来。”

        或许是信息素的压迫感太强,也或者只是因为燕也然睡得不安稳。

        这句话一下就唤醒了他。

        燕也然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到江弃以后,那种喜出望外心花怒放的样子,和他跑掉以前截然不同。

        他站起身子,即便江弃的信息素威压已经使得他两腿打颤,他却笑逐颜开,撑着墙壁望着江弃,说:

        “你回来啦”

        —

        几个小时前,在市第六医院,腺体神经科。

        燕也然听到了十年以来最大的一个好消息。

        “你的腺体重新活跃了。”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的腺体活跃程度达到一定峰值,它就拥有了正常omega的机能,可以自行处理你体内淤积的信息素,和那个不健康的标记。”

        燕也然本来忧心忡忡跑来检查,以为昨晚做的事会影响到腺体稳定情况,导致做不了手术。

        结果医生却说,不仅没有影响,反而起到了良性作用。

        其实不仅是燕也然,医生也很惊喜。

        因为燕也然的腺体情况相当特殊,在国内几乎找不到其他案例。

        起初,燕也然辗转几个医院,所有人给出的治疗方案都是保守治疗。

        大家不敢跟燕也然保证说这个病一定能治。

        因为燕也然的二次分化并没有进行到底。

        从十八岁开始,他的身体就处于一种介于beta和omega之间的状态,医生管他这种情况叫做腺体残疾。

        由于被极优性alpha标记,他这几年的身体开始变化,逐渐倾向于omega。

        他每个月会有生理热,像别的omega那样,会渴望得到alpha的安抚。可他闻不到任何信息素。

        别人的发情可以靠和爱人亲密行为来缓解,燕也然不能。别人可以用抑制剂度过,他也不能。

        因为他的腺体只发育到一半,他无法释放信息素,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抑制剂也不起作用。他的每次生理期都是一次巨大的痛苦。

        翻阅一些国外的典型案例后,燕也然知道,像他这种二次分化的beta,其实很危险。

        分化成功也就罢了,分化失败,beta也做不成,omega也做不成。

        身体的所有机能都处于不上不下的状态,腺体会极快退化,从而带动其他神经的衰弱

        好几个案例都表明,那些分化失败的beta,在此后10-20年里,都死于各种由腺体退化引起的器官衰竭。

        燕也然倒是在恶化前找到了治疗方法——洗掉身体里迫使腺体分化的那个标记。

        但是医生也说了,洗掉标记这种方案只是摸着石头过河,失败几率大于成功几率,让他得做好一切准备。

        燕也然准备得很好。

        简单来说就是做不做手术都有死的可能,他当然要积极治疗,能赌赢就皆大欢喜。

        燕也然不否认,当他得知那枚戒指不是婚戒时,他内心的震动。

        当江弃对他说“我们重新开始”的时候,他为了不要立刻说出“好”,差点把舌头咬破。

        但在今天以前,燕也然好怕手术失败,自己突然就死掉。他宁愿没有和江弃在这座城市重逢,江弃不用知道这种无法改变的事。

        所以燕也然今早又选择当了缩头乌龟,跑得无影无踪。

        可是到了医院,发现天上掉了大馅饼。

        医生说他的病有救了。

        说他一向处于半死不活的腺体突然活跃了,alpha的信息素不仅没有刺激它犯病,反而温柔地安抚了它,唤醒了它再次发育的迹象。

        于是医生和燕也然重新制定了一套积极治疗的方案,让他务必多和标记了他的alpha好好相处,请那位alpha用信息素辅助治疗。

        一周后再来观察腺体情况。

        “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你……”医生欣慰地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茬,告诉燕也然,

        “你根本不用再做任何治疗,他就是你的药。”

        ……

        离开医院后,已经是下午。

        燕也然欣喜若狂的同时,发现自己的手机没电了。他着急着要去找江弃,所以直奔江弃的公寓。

        一路上,燕也然都乐得合不拢嘴。

        他在心里演练着要怎么和江弃说——

        “江弃,我超级高兴。我不用做手术了,所以我也不会有百分之六十三点五的几率死在手术台上了!”

        可是不行,他不想告诉江弃有关手术的事。

        否则江弃一定会追究他为什么做手术,得了什么病,怎么得的病,又是怎么突然不做手术了。

        为什么要拿以前的事情来折磨现在的江弃?

        于是燕也然摇摇头,重新盘算——

        那就说,“我想好了,我们在一起吧,我们重新开始。”

        对。

        不用告诉江弃那么多。

        反正医生说了,只要天天待在他的alpha身边,靠着江弃的信息素,就能让死气沉沉的腺体恢复活跃,身体里的标记也会慢慢的从不健康变成健康。

        对燕也然来说,一个好的结果就足够消解所有的痛苦。他只要和江弃好好相爱,那些早就过去的糟心事,一个都不要提最好。

        燕也然就这么决定好,于是兴冲冲跑到公寓去敲门。

        没人应,他也不着急,就在外面等着。

        手机没电,他也不无聊,开始天马行空,幻想着要怎么和江弃再续前缘。

        这实在是太大的惊喜了。

        光这一个好消息,足够让燕也然最近所有的不愉快都消失!

        不对,已经可以让他这几年的不愉快都消失了。

        人倒霉久了,果然就会否极泰来。

        燕也然就那么开开心心地等啊等,等到天也黑了,江弃还没回来。

        他开始担心,江弃是不是出差啦,江弃是不是有别的房子住,江弃是不是在公司加班。

        等着等着,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面色冷沉的江弃,挺拔高大的身子站在他面前,投下好大一片阴影。

        燕也然梦想成真,眉开眼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江弃周身都散发着可怕的威压,但他一点都不怕。跳起来,抱住江弃,恨不能把自己当个挂件给永久安装在江弃身上。

        他先说:“对不起呀,我今天白天突然有点事,就先走了。可是电话没电了,联系不上你。”

        乖巧道歉,然后又说:“江弃,我要跟你说一个好消息,我们——”

        “让开。”

        江弃打断他,声音与他的表情一样冷漠。

        燕也然有些尴尬地收敛了一些笑,也收回了攀在江弃肩膀上的手,小心翼翼让到一旁。

        江弃用指纹开了锁,打开门的时候,燕也然没话找话地伸个脑袋过去贴他的胳膊,说:“江弃,让我也录一个嘛?”

        他很会死皮赖脸,边说还边伸出食指,做出很期待的样子。

        可江弃没有说话,换了拖鞋便走进去,压根没有理会他。

        燕也然有种越挫越勇的感觉。

        他知道,肯定是他今天没打招呼就跑掉,伤了江弃的心。所以他没有气馁,跟在后面,轻手轻脚关了门追上去。

        江弃换下衣服,面无表情地和他擦身而过,走向浴室。

        燕也然就厚着脸皮挤进去,非要和他一起。

        江弃刷牙,燕也然在旁边看着,洗脸,燕也然还看着。

        等江弃脱了衣服,冷冷扫了他一眼,燕也然还在看着。

        “出去。”

        燕也然没出去,他还笑,说:“你理我啦。”

        他以前很知道怎么对付江弃。

        只要足够死缠烂打,江弃总会心软。

        可今天江弃不太一样。

        “燕也然。”面对笑眯眯的燕也然,江弃一点都没动摇,仍旧冷眉冷眼,说的话也颇为无情,

        “我不陪你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

        燕也然赶紧摇头,说:“没有啊,我没有欲擒故纵。”

        江弃冷笑着,并不接话。

        燕也然狠狠反省了一下他自己,其实他确实有更好的方式可以跟江弃道别,再溜去医院。他自己选择了一种不大礼貌的落跑,惹了江弃生气,就得受着。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江弃不会真的生气。燕也然可了解他了。

        于是他凑过去,乖巧无比地把抱住江弃的腰,哄道:“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说一声就走的。”

        江弃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看上去酷极了,一点不给燕也然认错的机会。

        他们是一对即将要复合的情侣,冷战很正常,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

        燕也然愿意低头。

        他从精神到身体都服从了低头的意志。

        当江弃发现,燕也然抱着他的手逐渐往下,而燕也然本人也缓缓蹲了下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想错了。

        可紧接着,燕也然的动作印证了他的猜测。

        江弃一直克制隐忍的那股恨,登时便冒了出来。

        他按住了燕也然放在自己腰间的手,用些用力掐住了燕也然的两颊,把那张脸上卖乖的笑捏碎,迫使燕也然跪在地上抬头看向他。

        江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他:“玩够了吗?”

        燕也然进行到一半被打断,想问“玩什么”,但脸被掐着,嘴巴噘起,说不出来。

        江弃明知道他回答不了,却要问他:“是谁教你用这种方法讨好男人?”

        “唔……”

        “燕也然,不要在我面前露出这种笑,很恶心。”

        拙劣的取悦,生涩的谄媚。所有糅杂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的人。

        每当看到燕也然这种笑,江弃就无法控制自己,不断地描摹燕也然过去的十年,过着怎样令他不齿的生活。

        但眼前的燕也然又千真万确地存在着,江弃做不到立刻抛下这一切。

        即便纠缠不清,他还是一次次被燕也然牵着鼻子走。

        江弃压制着心头的怒火,他缓了呼吸,把燕也然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可以不在乎你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也可以不管你那时候出于何种原因离开,我能原谅你在今天以前所做的一切。但前提是,你还是我认识的燕也然。”

        燕也然眨了眨眼,非常艰难地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啊……”

        那一瞬间,江弃觉得他可怜。

        他落在自己手上,于是举起双手臣服。

        江弃觉得烦躁。

        而最烦躁的,是他面对这样的燕也然,却仍旧感到心软。

        燕也然的道歉那么拙劣,他还是接受。

        “你是不是和过去一样,我自有判断。只是燕也然,我要提醒你,”

        为燕也然动摇,是江弃所无法控制的。

        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自己的心软之上,说出一句刻薄的话来,

        “这是最后一次我容忍你的不告而别。如果你再从我身边逃走,就永远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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