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来陪你
凯恩斯突然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愚蠢不堪。
芙罗拉深爱着那些渺小而懦弱的人类，而他披着人类的皮囊出现在她的身边，她对他的温言笑语只是因为他是一个人类而已。而真正的他，内心黑暗而卑劣，总想着毁灭她所深爱的一切，如果有一天芙罗拉知道他就是这一切悲剧的源头，她一定会想要杀了他。
那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因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而赎罪吗？凯恩斯发现自己和芙罗拉待久了，连她身上的那种天真都学了个十成十。
赎罪？他都快忍不住笑出声。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还亏欠着芙罗拉？为了复活她，他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按理来说，他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对于这个蠢女人的任何决定，他没有任何义务去追随她。从今天开始，她是死是活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不管她是被巨人压成肉饼也好，被可恶的侏儒症欺骗也好，被恶心的黑暗神奥蒂斯纠缠也好！都和他没关系了！
对了，还有她的小情人尤利西斯，就让他们相亲相爱去吧！呵，他早就觉得他们俩不对劲，今天终于听到她亲口承认。
凯恩斯又开始回想起记忆里的丰收之神，永远一副道貌岸然假惺惺的样子，芙罗拉的眼睛是被泥给糊住了吗？也对，他们俩一个假，一个傻，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他是高贵的土地之神，拥有信徒无数，永远不会为一个人低下他的头颅，他生来就不用去追随任何人！
她不是想要赶走他吗？那很好，他早就想走了，凯恩斯简直受够了她那些贪婪的低等植物，它们就像无数只吸血虫一样，只知道黏在他身上疯狂地吸收他的神力。他讨厌那些脆弱的花朵，厌恶到恨不得将它们狠狠踩扁。
万千思绪在他的脑海中生长着，如同汹涌的波涛一样久久不能平静。凯恩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那些劝阻自己的想法，他要拒绝，拒绝她！
最后，他听见自己冷静到冷酷的声音说道：“好，那我们分开。”
终于说出来了，凯恩斯觉得自己无比畅快。他盯着芙罗拉的双眼，想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后悔的情绪。
然而让他失望了，她温柔的绿色眼睛就像平静的湖面，就连一丝微风吹起的涟漪也没有，深沉得就像一潭死水。
只见芙罗拉露出了她一贯的微笑，如释重负地说道：“好，那就分开吧。”
凯恩斯飞快地转过身，其实在刚才那一瞬，他冷硬的表情就快要破裂，但他不想让芙罗拉看出任何端倪。真的很奇怪，起初畅快的感觉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他迷惑的沉闷感。
他继续往前走去，同时希望他灵敏的听觉能够第一时间听到任何挽留的话语，然而什么也没有。
他开始有些生气，她把他当成什么？需要他的时候会温声细语地请求他，不需要他的时候呢？就把他一脚踢开！凯恩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芙罗拉，她比记忆中的样子显得更加无情。原来这才是她的本性，和她心爱的尤利西斯一样虚伪。
芙罗拉静静看着凯恩斯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变得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看起来荒凉又麻木。
人性的弱点，自私而卑劣，那是因为神的缺陷映射在了他们的身上。并非所有的神都和芙罗拉一样诞生于佩特罗斯山，极少数的神拥有繁衍的能力，还有的神是远古巨人的血脉。
她的神性源于自然，而其他的神大多数是继承制。她本身就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存在，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她的性格里带着初生时的纯真与善良，还有对人类的怜悯与热爱。可她似乎并不知道，过去数万年的时间里，她游走于人世间，早已被人性的善恶所侵染。就像笼子里的猛兽，时不时地想要冲出来。
这些被她关在最阴暗角落里的恶念，再加上她原本的纯善，最终组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芙罗拉。
他会回头吗？芙罗拉不受控制地去想。她对他说的那些话，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试探凯恩斯，她的确很需要一个信徒，但她最需要的是一个忠诚的信徒，一个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她说过什么话，都会从一而终追随她的信徒。
这是她所吸收到的，人性的自私。凯恩斯如果真的走了，就会彻底沦为一颗弃子，她永远也不会再次将他捡起来。
芙罗拉漠然地想着，忽然之间，她的双眼变得模糊，头像快要炸裂一样疼痛起来。一些记忆片段又开始闪烁，她看到一个人的背影，身形高大，穿着黑色的战甲，手上的长剑染上了冰冷的杀意。
恍惚之间，这个人逐渐和凯恩斯的背影重合起来。
所以，他到底是谁？
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传来，震动从地面一直波及到地底，芙罗拉痛苦地捂住脑袋，四周的石壁开始塌陷，脚下的土地一直在晃动，她开始摇摇欲坠。
还没走远的凯恩斯同样感受到了剧烈的摇晃，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芙罗拉，可是刚走出一步，她说的那些话再次萦绕在耳边，于是他收回脚步继续往前走。
从今以后，她的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对，就是这样，继续往前走，离开这里，回到地面，丢下她，扔掉她，抛弃她！
凯恩斯握紧了拳头，迫使自己不再去想芙罗拉的样子，他要尽快找到出路。
然而这时候，他突然脚下一松，地面破开一个大洞，凯恩斯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
他单手抓住一块支出来的石块，脚下似乎有东西在骚动。凯恩斯侧头往底下一看，一阵惊悚的凉意爬上他的身体。
这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无数被白丝包裹着的蚕蛹层层叠叠铺满了山洞。诡异的是，这些蚕蛹大得可以装一个人。白花花的蛹开始蠕动起来，发出嘶拉嘶拉的声音。
最靠近凯恩斯的蚕蛹瞬间破开，一只手立刻伸了出来，狠狠拽住了他的腿。
“好饿。”苍白的人脸从那一堆白丝中钻了出来，他因为久眠而浑浊的双眼贪婪地盯着那些从凯恩斯身上长出来的果子。
这样像黏液一样恶心的眼神让凯恩斯忍不住反胃，他一脚踹在那人的头颅上，将他踹飞出去老远。
“给我滚！”他低咒一声。
“该死的奥蒂斯！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好饿……”
“我好饿啊……”
越来越多的人类从蚕蛹爬出来，他们就像一匹匹眼冒绿光的狼，围在底下，恨不得把凯恩斯生吞活剥了。
“滚开！”凯恩斯气得想要踢爆他们的头，可是还是不能阻止那些人类将他拼命地往下拉。如果不是因为神不能伤害人类的绝对法则，他早就一剑斩下他们的头颅。
石块忽然一松，凯恩斯顿时因为失重坠落。紧接着，一双纤细的手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因为惊讶而睁大的双眼倒映出芙罗拉的绿色眸子。
“你……”凯恩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怎么会来？
“抓紧我！”芙罗拉眉头紧皱，双手因为极度用力而暴起青筋，她垂下的长发扫到了凯恩斯的脸上，又痒又酥麻。
“你来干什么？”她这是想救他吗？为什么要这样做？凯恩斯突然觉得一切变得诡异起来，明明不久前还在赶走他。
“放手。”他的声音极为冷淡。凯恩斯从来都不需要拯救，更何况是他最讨厌的人。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涌上心头，他或许是希望她回来的，他希望芙罗拉请求他，让他留下来保护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拉着他的手，说要救他。
“你能不能别说话？”芙罗拉咬着牙，表情痛苦到扭曲，她觉得自己的手都要断了。
“……”凯恩斯一噎，这倒成了他的错了。如果不是她，他完全可以脱身，这个蠢女人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善良，特别伟大？
“不是要赶我走吗？快点放手！”凯恩斯干脆破罐子破摔，什么尖锐的话都往外说，他要让芙罗拉知道现在反悔已经没有用了，他凯恩斯不是她勾勾手指头就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人。
凯恩斯紧紧盯着芙罗拉的双眼，一种恶劣的想法在心中滋长，如果让她亲眼看见自己被撕成碎片，她会是什么反应？
他开始伸出手去，将她抓住自己而用力得泛白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你干什么？”芙罗拉惊恐地看着他，一边再次将他抓紧。
“再见，芙罗拉。”凯恩斯对她扯了扯嘴角，做出最后的告别。
凯恩斯终于掰开了最后一根抓住他的手指，极速地往下坠去，底下的人群蜂拥而至，无数双手将他抓住，疯狂撕扯着他身上的藤蔓。
因为苏醒而变得十分饥饿的人类很快将那些果实抢食一空，可是他们仍然不满足，想要从凯恩斯身上索取更多。
剧烈的疼痛将他的意识刺激得格外清醒，身上的皮肤都快被那些贪婪的恶狼剥开，凯恩斯顿时觉得无比恶心。
他住在人类的皮囊里，能感受到人类所能感知到的一切痛苦。凯恩斯突然回忆起了数千年前的佩特罗斯山颠，他抱住了陨落的星星，比地狱之火还要滚烫的陨星几乎将他的神躯毁灭殆尽，那种腐心蚀骨的痛苦让他永远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比起那时的惨烈，现在的一切简直是微不足道。这副躯体又毁了，那他就再造一副。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死在芙罗拉的眼前，让他永远从她的生命里消失。
是报复吗？他也不知道了。
越来越多的人类向他扑了上来，将他完全淹没。在最后一刻，他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看到芙罗拉跳进洞穴，张开双臂向他而来。
“我陪你！”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随即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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