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别离（2）

那一年，这临别一眼，那个背影虽不曾回眸，可甄寒露自己，对着那个，向着朝阳远去的背影，却是一直凝眸远眺——从盯着那个背影开始，到一直规律地写信回圣心孤儿院，问谷雨哥哥的近况，自己就一直在，尾随这个背影，有点像一直跟着哥哥屁股后头转的，小屁孩儿一样。直到，再不能和外界通信的特工生涯为止。可心里，却无时不刻不在搜寻，从那个方向传来的电波，包括搜集公开出来的报纸、电视新闻，“B市刑警谷雨航又立新功”，“B市刑警谷雨航荣升一级警司”，“B市刑警谷雨航调任市刑警支队队长”……

        这些星星点点的痕迹，可能连谷雨航自己的略历表里，都不会详细注明，到底是哪一天，有了这样的变动。可对于甄寒露来说，这就是，标杆，这就是自己前进的里程碑。嗯，谷雨哥哥19周岁，就凭借一个三等功，评上三级警司了；嗯，谷雨哥哥24周岁，因为破了一个大案子，就升上一级警司了……谷雨航的精神和能力，真的是同辈人中的翘楚。而甄寒露自己，特工训练学校毕了业，却才是个少尉，于是训练拼命，办事拼命，出去拿人，也是拼命，身上经常带伤——“冷面铁娘子”的称号也是那时拼得的。

        痴妄，不是吗？陷入疯狂，杀戮，并且逆水行舟，沉溺于修罗之道，的出发点，居然是自己童年追逐的一个，模糊的背影？这也似乎成了甄寒露，孤独痛苦的特工进阶之路，的唯一注脚和亮点——谷雨哥哥在进步，我不能落后，我要更加努力，更加成功，才有可能配得上谷雨哥哥。

        相隔了15年，这是两人第一次的联手，没有排练，没有预演，干净利落地消灭一个共同的敌人。甄寒露心里甚至有点喜滋滋的，自己的警校三年，在军情局又三年特训，以及临场行动的这九年来，难道为的只是今天，这一局？自己能帮上谷雨哥哥的忙，谷雨哥哥也能和自己配合默契，这多好！梦寐以求，不是吗？那些自己厌恶的所有东西，什么爆破的技术、窃听的手法、杀人的技能，可算没有白学！流的那些汗、泪和血，浇灌下，从这些阴暗龌龊的角落里生长出来的，却终于是一朵莲花，那么，自己吃的那些苦，都算得偿。

        是不是因为两个人都走上了警察学校这条路，所以料敌先机，行事模式，还是非常契合的路数，甄寒露心里这么想着。可是，在两人还小的时候，彼此，却是并不相识，没有交集的。想着，心里也是生出些许悲哀的感觉来。

        甄寒露快速地一步步往床架子后面走去，心里还在反复想着，在那么幼小的时候，谷雨航是不是根本就不曾注意过自己，在圣心孤儿院的狭小活动场上，总是坐在场边，看着大家玩闹，拖着鼻涕、好静不好动的自己，其实并不容易成为大家关注的重点。而谷雨航的性格显然不同，好动，调皮，在活动场上拿大顶、打虎跳，单纯地锻炼肌肉，做着自己的警察梦。甚至和厉夏几个大男孩摔跤，玩柔道，包括约架决斗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即便是被院长惩罚，关了好几次禁闭，谷雨航却一直我行我素，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男孩子打架，那是为了比发育。更何况，孤儿院里都是女孩多，男孩少，所以像谷雨航这么充满男子气的少年，多几个仰慕者，都是稀松平常的，包括，后来谷雨航的妻子，萧婧喆。

        想到这个，甄寒露心里又有些不平，哼，为什么，只是因为谷雨哥哥和她是同年，平时接触得比较多，她便可获得谷雨哥哥的垂青？这又不是排队买汽水儿，先到先得，我要证明，对于谷雨哥哥，我比你爱得更深，只有我才配的上谷雨哥哥！

        甄寒露往床垫这一侧绕过来的时候，先印入眼帘的，却是地上，一滩鲜红的血。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掌掀开床垫，那床垫翻了个身，朝辣根身上压住了，也是丝毫不在意，这样子会不会把全身失去自主运动能力的辣根压得窒息。床垫底下，是趴在地上的谷雨航，黑色冲锋衣上，一时看不清出血在什么位置，只是在身体的右胯部，洇出来一滩黑红黑红的血，在浅棕色的地毯上，特别扎眼——要****这么大面积的一块地毯，显然出血量不小。

        甄寒露朝前猛扑一步，跌坐在地上，把谷雨航朝天翻了过来，就赫然看见，他的右下腹一个血洞，往外汩汩地冒着鲜血。甄寒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悔恨和羞愧交加的神色闪现而过，手上却是沉稳镇定，用特工急救的路数，飞快地动作起来。悔的自然是自己，根本不知道把握现实的状况，到底刚才恶劣的环境，有没有伤及到谷雨航，都判断不出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痛心！手上只用力一把，就把谷雨航穿着的冲锋衣撕开了。看到里面谷雨航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纯棉内衣，就毫不迟疑地，把它撕成一条条的布条，往伤口里填塞进去，先把血止住，才是第一要务。接着，该去找抗生素，和手术室！

        “谢谢你，对我的垂青……可惜，我无福消受了……”谷雨航此时神智却还是清晰，不过刚才拼命点亮闪光灯和翻动床垫、投掷台灯的两下，拉扯了伤口，让他枪伤部位出血更厉害了。谷雨航有点怜悯地看着这个小妹妹，断断续续地说着，身旁，跪着泣不成声的甄寒露。

        “我是，真的不知道，在圣心，还有……你这样的，粉丝……呵呵。怕是今后，不能再做，你的偶像了……”谷雨航勉力干笑了两声。

        “不，不会的，谷雨哥哥，你不会有事的！”甄寒露奋力地扛起谷雨航往屋外走去，路过辣根身边的时候，不着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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