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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第五十八回 沐香汤高谈弘论 择高低左右两难

        却说皇上闻听惠妃跪在宫门外请罪,当下心头一震,即刻便大踏步向殿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忽又顿住,心道:她杀了素馨,又对我不敬,再不受点责罚,何以服众?再一想:天寒地冻,即便她耐得苦楚,腹中胎儿何辜,万一因此伤及皇儿,却又如何是好?——心下踌躇,双脚踅回去,又踅过来,一时委决不下。正自犹疑,忽见皇后闯了进来,那皇后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诸多礼数,匆匆问了安,便劈面问道:“皇上不晓得惠妃正跪在宫门外么,怎地还不下旨赦她无罪?”

        皇上冷冷暼了皇后一眼,赌气道:“难道皇后不知她因何跪在那里么?”

        皇后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她上前两步道:“那惠妃身怀龙裔,便是有天大罪过,待她诞下麟儿再行处置不迟!惠妃本就身子娇怯,昨日又曾昏厥,若保不住胎儿,皇上岂非因小失大!”

        皇上一听“昏厥”二字,哪还等得皇后说完,三脚并作两步便奔出了殿外,果见宫门敞开处,惠妃正跪在那里。皇上忙一叠声吩咐“快扶进来!”惠妃只是不肯,俯首泣道:“臣妾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臣妾!”

        皇上行至近前,柔声道:“天寒地冻,小心身子,快请起来说话。”

        惠妃扑倒在皇上脚下,痛哭道:“臣妾愧对皇上宠幸,一时糊涂,竟对皇上大呼小叫,臣妾真是罪该万死!臣妾如今已然下定决心,只待诞下麟儿,便请皇上赐条白绫,臣妾当以死以谢君恩。皇上既怜惜素馨死的凄苦,臣妾别无所能,唯有黄泉路上与她做个伴去吧……”声泪俱下,令人动容。

        皇上见她满面病容,早已心软,现又听她言辞恳切,且哭的伤心,心里一酸,也滴下泪来。伸手将她扶起,揽入怀中,长叹道:“罢了,朕失却素馨,已够伤怀,哪能再痛上加痛?死者已矣,素馨即便真是为你所杀,朕……朕又怎么忍心责罚你呢。”两人相拥而泣。

        皇后在月台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暗中舒了口气,忙命人将皇上、惠妃请进屋来。惠妃见过皇后,少不得拜谢一番。皇后打趣道:“常听人说怀了身孕的女人脾气大些,且喜皇上心胸宽广,不加计较,现下可不好了?”

        惠妃把脸一红,掩口而笑。

        皇后又向皇上道:“素馨死因尚未查明,皇上便去长安宫兴师问罪,试问惠妃怎么能不委屈呢?——别人臣妾不敢说,但臣妾敢拿凤印担保,杀素馨的绝不是惠妃。”

        皇上闻言惊讶莫名,不知皇后为何转变如此之大,遂问道:“莫非皇后已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皇后道:“臣妾只查出素馨向日不仅与惠妃不睦,就连淑妃、敬妃、丽妃也被她得罪了一个遍,要认真为她的死惊动六宫中人,敢问皇上值不值得呢?”

        皇上一时无言以对,皇后再接再厉道:“论理想查明此案的真相倒也不难,只要臣妾请出祖宗家法,认真拷问几个,还怕那真凶不招么!可到时难免又牵三连四,最后落得皇上面上也不好看,皇上也说‘死者已矣’,既已上了谥号,又风光大葬,也算尽心尽意了,何必再生事端?怕到时臣妾揪出真凶,皇上还不愿意治罪呢。”

        一席话说的皇上满腹狐疑,但又想不出什么反驳之处,只得暂且点了点头。皇后见皇上应允,暗中窃喜,忙递眼色给惠妃,惠妃会意,遂以手抚住腹部,“哎呦”一声,道:“这孩儿却是淘气,在这里踢我哩。”

        皇上听了,当下笑逐颜开,也将头凑过去,道:“快让我也听听。”又用手在惠妃腹部摩挲个不住。皇后笑道:“敢怕是适才冻着了,埋怨皇上不疼他呢。”

        皇上反驳道:“朕哪里不疼他,朕恨不得他这会儿就降生,朕好天天抱在怀里。”

        皇后、惠妃你一言,我一语,描画出胎儿降生的种种乐趣,说的皇上眉开眼笑,素馨的事自然淡忘了。三人一处用了午膳,融洽非常,惠妃原未敢指望皇后为她执言,现下见皇后有重新联手自己的态势,这才暗暗定心。

        却说怡嫔得悉自己家尊即将入京奉职,知系贵妃出力,忙赶往寿昌宫致谢;回头听说皇上宽宥了惠妃,忙又亲手煎汤熬粥,去问候惠妃,把她忙了个昏天黑地。且不说往来奔波辛苦,就只那面子话,笑脸就不知赔上了多少!等回到自己寝宫一坐下来,只觉身心俱疲,连晚膳也吃不下,又唯恐皇上入夜召幸,忙吩咐沐浴更衣。浣纱、浣葛等宫婢烧了热水,移了浴桶,将炉内炭火拨旺,且服侍怡嫔洗浴。怡嫔又自有个秘方:夏季采群芳之蕊,捣成浆状,以棉纸虑去沉渣,加香料以水调之,制成一种香精,只消沐浴时滴上数滴,便芳香扑鼻,久久不散,此香气亦甚为皇上所钟爱。此时怡嫔浸在香汤之中,但觉一身疲倦一扫而光,不由微微闭上双眼,一任那水流荡漾,就仿佛皇上爱抚的双手——想到皇上,怡嫔嘴角露出一丝甜笑,睁眼细看,只见自己那软玉似的肌肤正散发着缎子般的光泽,连自己也忍不住看的痴了,神思也愈发恍惚起来。

        一旁浣纱赶着献媚道:“娘娘的肌肤幼嫩细滑,宫里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怡嫔回过神道:“哦?然则我比那惠妃如何?”

        浣纱、浣葛齐声道:“惠妃哪里比得娘娘,不说别的,就说她那种乡野出身,比娘娘您也差一大截了。”

        怡嫔扬声一笑,道:“俏丫头,你们哄我呢……”因说道惠妃,不禁又触到心病上来,观皇后今朝举动,大有重新联手惠妃之意。怡嫔蹙紧眉头,喃喃自语道:“我究竟应该投靠有张崇德扶持的贵妃一边,还是投靠有皇后庇荫的惠妃一边呢?”心头烦躁,抬起一条玉腿,撩起一道水花来。

        浣纱献计道:“奴婢愚钝,不敢妄言,只是今次惠妃顶撞皇上,惹得龙颜震怒,相较之下,自然还是贵妃得势。”

        浣葛帮腔道:“奴婢也是这么说——惠妃杀了素馨,皇上即便暂且不理论,但心里的刺是拔不去的,再加上惠妃那起泼辣性子,迟早闯出大祸来。”

        怡嫔闻言,嘴角一牵,轻蔑道:“傻丫头,你们晓得什么,那惠妃再蠢,也不会在打了素馨一顿之后再下手杀她,依我看此事大有文章……”

        浣纱、浣葛相对而望,皆不解其意。怡嫔得意一笑,向她二人道:“若我猜的不错,今番只怕是贼喊捉贼,惠妃上了圈套,反倒与皇上争吵不休,这一局她实实在在是输了个彻底。”

        浣纱、浣葛赔笑道:“娘娘词句深奥,奴婢实难揣度。”

        怡嫔白了她们一眼,问道:“你们可明白惠妃为何定要跪在乾清宫门外?”

        浣纱道:“自然是因为她激怒了皇上,是以去向皇上请罪的。”

        怡嫔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如此姿态并非单单是做给皇上看,内里其实是更想做给皇后看呢。皇后利用惠妃制衡贵妃,最怕她二人之间势力有所倾斜,而刚巧惠妃被皇上猜忌,有失宠之嫌,为免贵妃气焰再次高涨,皇后只好挺身为惠妃出头!惠妃虽一早落入贵妃圈套,无计挽回,但她偏能将计就计,向皇后示弱;所以说她虽然惹皇上生疑,却可重获皇后的信赖,也算因祸得福——惠妃连这等不利之事都可擅加利用,其人未可量也……”

        浣纱、浣葛齐声赞道:“到底是娘娘,有这等远见卓识,不拘谁的心思娘娘都能看得通透。”

        怡嫔心道:惠妃确实称得上是贵妃敌手,只是她们若想要除掉对方,还得看我郑晏究竟站在她们哪一边!

        翌日,惠妃去向皇后谢恩,皇后也一早就候着她来,彼此见了面,倒也亲热。皇后免了跪拜之礼,一味关切问候惠妃身子是否安好,又嗔怪她道:“妹妹也太不知死活,有了身孕还大冷天跪在瓷瓦子上,冻出毛病如何是好。”

        惠妃道:“臣妾戴罪之人,便被赐死也心甘情愿的,还哪敢爱惜自己的身子。”

        皇后凑近她的脸,仔细看了一回,摇头道:“准是夜里睡的不好,眼窝泛青呢。依我说,妹妹就不该起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什么戴罪之身,为咱们大明传宗接代也有罪了不成?皇上早不和妹妹计较了,妹妹以后断不可这般胡说。”言罢拉过惠妃的手,捏了捏手腕,叹气道:“妹妹成日家吃的太少,哪有怀了身孕反瘦的这么着的!你便是没胃口,可肚子里的孩子总要长身体的。”

        惠妃含泪道:“臣妾从未敢指望娘娘今次可以相信臣妾的清白,更不敢奢求重获娘娘的疼爱,如今眼见娘娘待臣妾胜似亲生姐妹,臣妾真不知该如何感激娘娘是好。”

        皇后闻言,默然半晌,方长叹一口气道:“妹妹怕是在怪我了……”见惠妃张口欲辩,忙止住她,接道:“妹妹怪我也是理所当然——妹妹向日帮了我多少,可我为一己私欲,对妹妹的难处惯会装聋作哑,置妹妹的安危于不顾,但自那天听闻妹妹在皇上面前直斥素馨的不是,我才知道妹妹的确是后宫中第一正直之人!我即便自私自利,也断不敢屈杀这份正直,是以今次无论如何我都要站出来为妹妹说话。”

        惠妃真心感激,洒泪道:“娘娘胸襟磊落,德行堪比日、月,大明得此贤后,实乃社稷之福。”

        因说道贵妃此次筹划,惠妃道:“这不过是投石问路,既有收效,势必加紧动作,照此看来,贵妃不除臣妾誓不罢休,还望娘娘保全臣妾。”

        皇后道:“她虽歹毒,但以妹妹的机智聪慧,定然见招拆招,化危机于无形,我答应妹妹,一定会保护你毫发无损的诞下皇子。”

        惠妃道:“按兵不动,等于把武器给人家拿在手里,咱们只有疲于奔命的份。依臣妾看,莫不如转守为攻,先下手为强,将其连根拔除,方可一世无忧。”

        皇后心头一震,她的确不能任由贵妃除掉惠妃,但若是贵妃不在了,也就没人可以掣肘惠妃了,想到这,仍不免踌躇不定,好半天不言语。惠妃见状,不觉情急道:“贵妃始终是威胁娘娘的一大祸患,有臣妾在,她要一心一意对付臣妾,无暇它顾;臣妾一旦有个万一,她就会将矛头直指娘娘,难道娘娘这么多年来还没有看清她的为人么?“

        贵妃的心思,皇后岂能不知?遂推心置腹向惠妃道:“想必妹妹也听说了,皇上自来便对我不甚喜爱的,当年进宫全仗老太后一句话,才封我做了皇后。初时仰靠太后颜面,皇上与我也算相敬如宾,其后贵妃入宫,因她落草时得了个妖僧的吉谶,她就信以为真,自来就目空一切,进了宫更是争强好胜,稍与她争锋的全被她算计了去。只是当时太后尚在,对皇上、后宫皆有所震慑,更何况还有淑妃、敬妃制衡,那贵妃对我倒也恭恭敬敬。及至后来丽妃进宫,六宫宠爱集于她一家,贵妃便渐渐不将我放在眼里,又仗着皇上信赖,每每越权代摄六宫之事;我为息事宁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谁知她得寸进尺,越发放出手段,撺掇皇上与我离心离德,而今老太后早已薨逝,她如此处心积虑,若说认真要取我而代之,眼下也是时候了……”

        惠妃忙道:“既如此,何不——”

        皇后目光灼灼,截口道:“妹妹可知我为何百般避让与她,难道我当真怕她么?妹妹只知她出身侯门,却不知这陈氏一族究竟仰仗于谁么?只要这个人还在,要除贵妃,恐怕痴人说梦!”

        惠妃脱口道:“娘娘说的莫非是张崇德?”

        皇后点头道:“不错,这张崇德总揽朝政,权势熏天,向为皇上所倚重。自从他与贵妃沆瀣一气,我族人再无一个敢在朝中为官,只怕被他捉了痛脚,祸及与我。妹妹且说,你我有何能耐扳倒这颗大树?只要张崇德还扶持贵妃,我们就没资格和她较短长。是以依我说,莫不如等妹妹诞下皇子,再从长计议。”

        惠妃不屑道:“后宫与阉竖结党,其罪当诛,娘娘怎可姑息养奸呢!”

        皇后只是叹气连连,任惠妃怎么劝谏也不能下定决心,惠妃无法,只得暂且作罢。

        惠妃在皇后居处流连了小半天,方才作辞。出了坤宁宫,只见日正当空,头顶一片湛蓝,不远处似有鸟雀啾啁,惠妃却无心多做观赏,返身上了轿子,吩咐从人去未央宫。

        自从常嫔搬离,怡嫔早将未央宫布置一新,常嫔住过的前殿也变作了待客的地方。此番惠妃前来,见已物是人非,心下不由感慨良多,忽见自己转赠的两株腊梅,倒依然兀立于屋中一角,幽然散发着清香。

        怡嫔早满面春风的迎出来,亲手接过惠妃的披风,告罪道:“岂敢劳动姐姐屈驾移步,原该臣妾去拜望请安才是。”

        惠妃淡淡道:“你我姐妹何分彼此。”上前两步细看那梅花,微微一笑道:“妹妹打理的却好,这花开的更艳了。”

        怡嫔道:“那也是多沾着姐姐的光呢。”扶着惠妃坐了,又命“奉茶”。惠妃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眼角、眉梢皆带喜色,心下也知缘故,遂向怡嫔道:“适才辞别皇后,因想着妹妹的家君近日有升迁之喜,是以特来道贺。”

        怡嫔面不改色,应对道:“仰赖皇恩浩荡罢了。”

        惠妃道:“妹妹阖家团圆,岂不令人歆羡。”

        怡嫔道:“臣妾的家人听说姐姐对臣妾多有提携,都要进宫来给姐姐磕头呢。”

        惠妃一哂,道:“不敢当,妹妹有今日全靠自己本事,与我何干?现而今常嫔势败,素馨身死,能在皇上面前与妹妹较短长的可说再无一人了。”

        怡嫔听着刺心,只得赔笑道:“姐姐说哪里话,合宫里谁不知道皇上眼中、意中只有姐姐一个人呢。”

        惠妃听了,亦觉刺心,做势将茶盅送至唇边,只是视线不离怡嫔左右。怡嫔也有些尴尬,想了想,有心讨个好,遂献计道:“姐姐也知道那张总管权倾天下,皇上更对他言听计从,贵妃入宫皆因得他扶持,方才做大;偏巧他近日回宫里住着,姐姐何不与他结交结交?咱们虽比不得侯门富贵,没有大把的银子打点,可姐姐若显出诚意,让他知道姐姐对他着实看重,岂非也有利可图么?”

        哪知话音未落,惠妃已冷冷截口道:“你住口!我即便死了,也不与这起阉竖结党。”

        怡嫔吓得不敢则声,心道:惠妃为人,果然刚硬,只是如此一来,你凭什么赢过贵妃呢?只听惠妃接道:“看来妹妹心里十分清楚,我与贵妃已是势不两立!张崇德近来羁留宫中,恐怕就是为了与她合谋,要加害与我。我不妨对妹妹实话实说,来此之前,我和皇后已商议过诛贵妃的大计,皇后既已决意站在我这边,眼下就轮到妹妹下定决心了。”

        怡嫔见她说得坦白,暗中疑惑道:果然皇后下决心要铲除贵妃么?若如此,我又该何去何从?心中焦虑,嘴上却赌咒发誓道:“姐姐对臣妾有再造之恩,臣妾又岂是那背信弃义之人?臣妾誓死效忠姐姐,请姐姐万勿见疑。”

        惠妃道:“今番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如此境况之下,若说还有人想两边讨好,别说是妹妹,就是整个天下间,只怕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办得到!”

        到此地步,惠妃已不屑再转弯抹角,怡嫔亦十分惊惧,跪地再三盟誓。——这怡嫔为求荣宠,不惜借助两股敌对的势力,如今却仿佛有场熊熊大火在向她逼近,她只要稍有闪失,便会被烈火吞没。

        惠妃自知只有联合皇后、怡嫔方可除掉贵妃,但眼下皇后优柔寡断,怡嫔三心二意,皆不足采信,要让她们下定决心与自己同仇敌忾,恐怕还要费些思量。

        惠妃因连日往复奔波,殚精竭虑,未免大伤元气,在未央宫已隐隐有些不适,只不肯表露出来,强忍着回了宫,只觉腹痛不止,自己也有些惊骇,急召了御医,问诊开方。御医把脉后奏道:“娘娘本就金体虚弱,现下又有身心劳损之像,以至胸气壅碍,土郁木陷,若再不宁神静养,恐有妨碍。”即刻开了一味桂芝茯苓汤,吩咐御药房煎了给惠妃喝。

        可惠妃哪里安得下心来,打发御医去了,至晚沐浴更衣,却一时未有睡意,只管歪在榻上对着炭火凝思。火光跳跃之际,惠妃蓦地萌生一个念头,不觉暗自点头道:说不得,只有如此这般,方能令皇后、怡嫔下定决心!

        ——未知惠妃有何计策,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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