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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第五十七回 情天恨海意不尽 痴男怨女债难偿

        却说素馨暴毙,把个皇上哀恸不已,每日里茶饭不思,神色恍惚。那素馨自蒙宠幸,可说日夜与皇上相伴,及至后来住进乾清宫,无论端茶递水、穿衣戴帽,皇上何尝离过她了?如今呼喇一下子说去就去了,怎不令人痛煞!由是又是做法事超度,又是题字上谥号,又是风光大葬,闹了个人仰马翻。饶是如此,皇上还嫌对素馨不住,出殡那天哭了个气促声嘶,亏得贵妃、怡嫔苦劝,这几日方慢慢好转过来。

        只是杀死素馨的真凶尚没头绪,皇上怎得心安?他召来皇后责骂了一顿,皇后不敢回言,倒是怡嫔从旁替皇后辩解了几句,道是“既是行凶杀人,自然计划周全,等闲不肯留下破绽,又怎能责怪皇后娘娘办事不利呢?”又道“敢对皇上宠幸之人下手的,自然是有势力的主子,皇后娘娘即便是六宫之主,也不能挨个拷问各宫的妃嫔主子呀”。

        皇上听了有理,方不言语,打发了皇后,转头问怡嫔:“那日贵妃所言,爱卿也悉数听得的,依你所见,此事是否是惠妃所为?”

        怡嫔一听“惠妃”二字,心头不觉怦怦直跳,她深知这正是打压惠妃的大好时机,但若太着痕迹,恐怕适得其反。斟酌半晌方道:“此事事关重大,臣妾焉敢妄加揣测?只是依臣妾看来,皇后娘娘毕竟权柄有限,要想缉拿真凶,怕是要皇上亲自出马才行呢。”

        皇上心中一动,寻思道:那惠妃曾在我面前以死相胁,她连我都不怕,自然不会惧怕皇后,惠妃……她既然连我都不怕,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去做的呢?

        皇上失去爱姬,本已郁郁,眼下又要怀疑最宠幸的妃嫔,不仅更加烦恼,思前想后,与其在此胡乱揣测,何不亲自找惠妃当面对质呢?主意已定,再不犹豫,吩咐怡嫔暂且回宫,他自己则乘轿往长安宫寻惠妃。

        惠妃早已听闻了风声,知道自己与素馨之死扯上了干系,联想到信中示警,愈发感到此事是一个大圈套。然眼前也别无他法,只能静观皇上动静。只是近几日殚精竭虑,难免动了胎气,腹中不时隐隐做痛,正想传御医诊脉,忽闻“皇上驾到”,惠妃只得暂忍不适,挣持着接驾。

        皇上因哀伤过度,望之面色发青,惠妃看了,心中不觉泛起一阵怜爱之情,只是一想到这哀伤是因思念素馨所致,那安慰的话到了口边却怎么也讲不出。皇上也将惠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暗中计较道:这个娇羞羸弱的绝色佳人竟会殴打素馨,着实令人不敢相信,若说她能痛下杀手,只怕也不是绝无可能。

        皇上的犹疑之色尽入惠妃眼底,两人因各有所思,先自说了些不冷不热的话。皇上心中愈发犯疑道:朕失素馨,何等心痛,这惠妃竟一句慰问之言也无,真枉费我对她满腔情义……转念一想:果然她心里有鬼,是以一些不敢提起。

        皇上哪沉得住气,蓦地收住不相干的话茬,冷然抛出一句,道:“前时在乾清宫,闻听爱妃竟指使宫人殴打素馨,可有此事?”

        惠妃一愣,心道:皇上果然怀疑了自己,跑来问罪的——当即如实答道:“确有此事。”

        皇上倒未料她居然这般坦白,又听她语气从容,毫无悔过之意,不觉气上心来,着恼道:“有奴才来回,朕还只是不信,没想到你竟真的如此心狠手辣!”

        惠妃闻言色变,她豁地抬起头直视皇上,道:“皇上为何不问臣妾因何对她动刑?难道臣妾在皇上心目中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么!”

        皇上应声道:“素馨是朕的爱姬,岂是普通奴才?不拘犯了什么错,你只需回朕便是,朕自然责罚于她,岂能由你擅做主张,说打就打!”

        惠妃咬了咬嘴唇,愤然道:“她要毒害臣妾便使得,臣妾不过打了她几巴掌,就使不得了?”

        皇上一愣,反问道:“你说她要毒害于你?”

        惠妃断然道:“正是!素馨在茶中下毒,妄图毒害臣妾腹中胎儿,臣妾气极,这才下令掌嘴。”

        皇上惊愕之情溢于言表,错怔了片刻,方道:“真有这等事?”

        惠妃道:“臣妾所言,句句属实,望皇上明鉴。”

        皇上道:“以何为证?”

        惠妃道:“臣妾无证无据。”

        皇上鼻子里不禁哼出两丝冷气,鄙夷道:“既然没证没据,朕又凭什么相信你——那素馨对朕最是忠心耿耿,她怎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这分明是你的狡辩之词!”

        惠妃听的一阵心寒,蓦地感到下腹抽痛,忙用手按住,但嗓音却已发颤,道:“似此皇上今番是来向臣妾问罪的了?”

        皇上听她语调凄婉,似有无限委屈,心中也老大不忍,他长叹了口气,走上近前将惠妃揽入怀中,道:“自从你我二人相遇,曾欢度多少时光,朕只当你是上天赐给朕的一个宝贝,对你可说呵护备至;你也将朕视为夫君,对朕情真意切,虽说其间也曾历经波折,但到底云开雾散,你我终究冰释前嫌。朕虽然间或宠幸过旁人,未免冷落了你,但在朕心底,她们始终不能与爱妃相提并论!你原是与朕无话不谈的,今日又何妨坦诚相告——究竟那素馨是不是为你所杀?”

        惠妃听了皇上一席话,早已泪流满面,她哽咽几次,想就此向皇上一诉心曲,可哪知皇上到头来仍然怀疑她是凶手!惠妃满腔柔情霎时化作愤恨,她猛地挣脱皇上怀抱,泣道:“皇上满口说的什么……”

        皇上黯然道:“朕连日来寝食难安,不过早已下定决心,只要你对朕坦白,承认素馨是为你所杀,朕答应你, 决不加罪与你。”

        惠妃气噎,不觉愤然道:“臣妾没做过,谈何承认?”

        皇上道:“你与素馨向有旧隙,打量朕不知道么?况当初朕宠幸素馨时,恰值你倍受冷落之际,你心中难免不嫉妒,是以你一见了素馨,勾起新仇旧恨,两下里言语失和,便掌掴她泄愤,事后怕她禀告与朕,便杀她灭口——”

        惠妃听了皇上一番推敲,先是惊诧莫名,继而好笑起来,她朝天冷笑一声,道:“皇上既已认定臣妾就是凶手,又何必再问,只管责罚臣妾便了。”

        皇上道:“朕已有言在先,只要你将实情和盘托出,朕决不责罚于你。”

        惠妃心头蓦地升起一股怒火,她调转头去,冷冷道:“臣妾无话可说。”

        皇上心道:我一片好意劝导她,她居然一些不领情,反而冷言恶语,简直视皇威如无物。不觉也动了肝火,道:“朕今日前来,全念在你我情分,想给你一个悔罪的机会,想不到你对朕的心意竟这般不加理会。”

        惠妃抬起一双泪眼,道:“怎么皇上还顾念你我情分么?依臣妾看,皇上分明一早就认定臣妾是凶手,现下不过是要哄臣妾个口供罢了。”

        皇上气急败坏道:“除你之外,还有哪个和素馨有仇有怨,你若在朕的地位,又会作何是想?”

        惠妃嘴角泛起一丝轻蔑之色,她漠然凝视前方,一字一顿道:“皇上口口声声说臣妾是真凶,敢问又以何为证!”

        皇上一时语塞,心道:不想这惠妃竟抵死不认,莫非怕我加罪于她,又或许真凶果真另有其人?脑中一片混乱,不禁长叹一声,期期艾艾道:“素馨呐素馨,朕枉为一国之君,竟让你死的这般不明不白,朕真是有负于你!”言罢泪落不止。惠妃见皇上如此追念素馨,心中真个五味繁杂——向日自己险做素馨刀下之鬼,皇上不闻不问,今番他为了素馨,竟对自己软硬兼施,怎不令人心灰意冷?一时间勾起多少委屈与不平,不由冲口道:“那贱婢死有余辜,皇上何必耿耿于怀!”

        皇上只道听错了,怔怔望着惠妃,只听她接道:“那贱人祸乱后宫,狐媚惑主;自得宠幸,成日家斗鸡走狗,唆使皇上不视朝政;且滥用秘药,戕害龙体;又狐假虎威,上对皇后不敬,下致殴打嫔妃,每一条都是万剐凌迟的死罪!此等妖孽,人人得而诛之!今虽溺毙池中,已是多便宜她了。臣妾虽不曾杀她,但见她有这样的下场,也算是老天的报应,臣妾着实为皇上以及大明祖宗基业感到万分庆幸——”

        那皇上连喝“住口”,惠妃哪里理会,自顾自接道:“皇上不是命臣妾坦诚相告么,这就是臣妾的肺腑之言!正因臣妾将皇上视作自己的夫君,才再也不想虚与委蛇;要臣妾为奉承皇上而违背良心,臣妾自问做不到。臣妾早已下定决心,如有机会在皇上面前一诉心曲,便是要臣妾的命,臣妾也在所不惜!”

        惠妃一番慷慨陈词,道尽心中多少不平,连皇上也被她气势所摄,一时张口结舌,竟未敢打断她,只是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真个被惠妃训斥得无地自容。末了,他方抬起一只发颤的手,指着惠妃道:“你……你……放肆……竟敢,竟敢教训朕!信不信朕连降你三级,打发你回北五所闭门思过去。”

        惠妃昂然道:“臣妾自那里来,就不怕回那里去,皇上尽管下令。”

        皇上气的脸现青筋,他跺了跺脚,强压怒火,道:“朕不看在你身怀六甲的份上,朕就把你——”说到这,身子晃了两晃,忙扶住近旁几案,方恶狠狠道:“素馨之死,朕绝不会善罢甘休,待你诞下麟儿,再与你细细算账!”袍袖一挥,返身而去。

        惠妃见皇上听不进自己劝谏,反愈加认定自己是凶手,真个万箭攒心。此前她仍对皇上抱有一丝期待,是以不计后果剖心沥胆,谁知皇上不仅不是什么有道明君,更不是可以倚靠终身的男人!这打击委实太大,惠妃只觉腹中一阵剧痛,说不得两眼一黑,就此昏死过去。

        惠妃迷迷糊糊,眼前只有一片混沌,狂风掠过,卷起漫天尘烟;她也不知眼下身在何处,正迷茫之际,耳边骤然响起一个声音,道:“且住,你如何到得这里?速速回头,免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惠妃听那语声飘飘渺渺,莫分男女,好生诧异,遂拱手相问道:“敢问此系何地,竟有如斯凶险?”

        那人幽幽道:“此乃古今历代后宫一干痴男怨女麇集之所,名曰‘情天恨海’,吾乃掌管此地的仙人,叫做‘渡恨菩提’,你阳数未尽,不该入此歧途。”

        惠妃闻言,心下敬畏,望空拜了两拜,只是不见仙子现身。环顾四周,风沙中似有人影憧憧,仔细听去,仿佛传来阵阵呜咽之声。惠妃心有所感,也不禁悲从中来,泪珠霎时夺眶而出。

        那仙子见状便叹道:“果然世间痴情儿女皆是一样,自我掌管此地以来,也不知看过多少眼泪,但真正堪破情关的却是寥寥,可谓身死虽易,爱欲难绝。”

        惠妃凄然道:“既然生而为人,自然具备七情六欲,若连这也要克制,那做人岂不如泥雕木塑一般,还有什么趣儿。”

        那仙子冷笑一声,轻蔑道:“这是你等凡人不晓得欲念招致的痛苦。不说别的,单说后宫数以万计的宫婢阉人,因事事受控于人,连七情六欲也倍受压抑,因此将欲望化作怨念,或做出癫狂之举,或变得痴痴呆呆,死后怨气亦无法化解,我这‘情天恨海’,如今早已人满为患了……”言罢长叹一口气。

        惠妃唏嘘道:“他们也未尝不是可怜人……”

        仙子道:“他们令人生怜,倒还可渡,但还有一类人,比起他们来,欲念更加炽烈百倍,不止因爱生恨,甚而为一己之欲杀人放火,你看——”

        话音未落,惠妃眼前忽现出一座宫苑,只见一美人正掩面而泣,惠妃认得这美人正是丽妃;正自惊疑不定,那宫苑辗转变了模样,另有一美人在里诵经打坐,惠妃亦认得是容嫔;忽又不见了容嫔,却有一美人正梳妆打扮,意欲面圣,这一个不肖说正是怡嫔无疑;转眼怡嫔也倏忽不见,却有一座宫苑燃起熊熊大火,一美人伫立火前,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惠妃仔细一看,不料这美人竟是自己!骇得她惊叫一声,跌倒在地。

        只听仙子开言道:“你等一众后宫女子,为争得一个男人的宠爱,可谓不折手段;只是这男人坐拥天下,姣花弱柳随他采摘,他又岂会将你们放在眼里?他看中的不过是一副好皮囊和那能为他传宗接代的身子罢了。可怜你们堪不破‘情’字一关,反而互相残杀,从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渐次落入魔道中去……”

        惠妃听的撕心裂肺,她双手掩面,饮泣不已,半晌方喃喃道:“我……我已经堪破了……”

        仙子微微一笑道:“眼下言堪破,尚为时过早,日后宫中还有不祥之事,它朝你真能堪破之时,你我再重会不迟。”

        惠妃还想追问:“何为不祥之事?”哪知卷起一阵旋风,将眼前迷雾尽皆吹散,惠妃急赶两步,踩了个空,方自梦中惊醒,她睁眼一看,只见顺妃正坐在她眼前;惠妃看着她满面关切之色,再忍不得,拽住顺妃衣袖,放声大哭起来。

        顺妃连忙劝解,道:“妹妹快别这么着,身子要紧。”劝慰半天,惠妃方慢慢止了哭,顺妃为她拭去腮边泪珠,一壁吩咐宫娥端药,一壁偷偷擦了擦眼角,这才强笑道:“亏的御医手脚快,再晚个半步,怕是龙胎也保不住了。”

        惠妃眼中滑出大滴泪珠,啜泣道:“我只盼着这胎保不住也罢了……”

        顺妃故意作色道:“妹妹被魇住了不成,说出这等胡话来。”

        惠妃握住顺妃的手道:“只要没了这个胎,皇上就可以随意处置我,皇后也不会再对我妄加猜疑,六宫妃嫔更不会对我虎视眈眈,岂非大家干净。”

        惠妃适才昏倒,碧雪连下便去请了顺妃来;顺妃眼见惠妃面色惨白,只剩一丝两气,已然痛哭过一场,现下听了惠妃的话,更觉心酸,又不好表露,只得安慰道:“这是妹妹多心,现而今你只需安心养胎,其它的事,毋庸理会。”

        惠妃道:“我何尝不想……”从怀中抽出一个信笺来,递与顺妃道:“姐姐瞧瞧这个。”

        顺妃看毕不解,惠妃便将前因后果如此这般详诉了一回,顺妃愈发诧异,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恕我愚钝,竟想不明白。”

        惠妃道:“宫里谁最擅于栽赃陷害,姐姐往她身上去想,就明白了。”

        顺妃失惊道:“难不成又是贵妃?”随即凝眉道:“素馨毕竟是她的人,她又何苦杀她?”

        惠妃道:“素馨虽是个奴才,我也没那个本事杀她,皇后懦弱怕事,更不会将尸首扔进自家后苑,是以除了贵妃,我就再想不出其它的人了;况素馨一旦受封,必然不好掌控,贵妃在此之前将她除掉,也在情理之中。”

        顺妃讷讷道:“那这信……”

        惠妃道:“这自然是出自一个人手笔,——她先发示警的信叫我试探素馨,另一面又撺掇素馨对我下毒,等我两互生龃龉,她再杀了素馨,让我背这个黑锅!”

        顺妃恍然大悟道:“果然人心难测,亏她如何想来?先时听传言说妹妹杀了素馨,我只不信,到底凶手另有其人。”寻思片刻,不禁失声道:“莫非她要离间皇上和妹妹?”

        惠妃道:“正是,若我猜的不错,她很快就要有下一步动作,不除掉我恐是绝难干休呢。”

        顺妃由不得脱口埋怨她道:“既然如此,妹妹何不向皇上道明来龙去脉,非要和皇上争吵个不了呢。”顺妃早已从宫人口中听说了惠妃与皇上争吵的情形,心里忍不住为惠妃捏了把冷汗,现又得知了事情真相,更替惠妃不值了。

        惠妃摇头道:“那些话我憋在心里日久,今儿个才得以一吐为快,即便惹恼皇上,我也并不后悔。常言道‘因祸得福’,我既然自愿跳进圈套,就想看看究竟能得个什么结果。”叫过简淳中,吩咐道:“带着这封信去坤宁宫,将此事向皇后细细禀告了,再把我与皇上争吵的详情悄悄说给汀霞听。”

        简淳中得令去了。

        却说皇上被惠妃惹怒,一腔邪火无处发泄,嗔着一个太监长相丑陋,不由分说毒打了一顿。更衣时又触到素馨等六美编织的“同心结”——原是一直贴身系着的,愈发睹物思人,遂解下抛在案上,口中乱嚷道:“人都不在了,还戴着这个有什么趣儿!”整日烦闷不乐,至晚吩咐设宴,独自一人饮了个烂醉。

        至翌日起身,已是艳阳高照,却喜这日天气晴好,冲淡些许不快心绪。皇上正自穿戴,突见一内侍来回:“惠妃娘娘现正跪在乾清宫门外,向皇上请罪,已跪了约莫半个时辰了,敢问皇上如何处置——”

        不知皇上做何反应,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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