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骄
雨后初晓还卷着冬末春初的丝丝凉意，青石板铺的街道被绵绵春雨润了一夜，似也泛起了隐隐的青白色，石板缝隙间的青苔也显得生机勃勃，仿佛能听见呼吸的声音。蒙蒙的薄雾里，照进清晨的阳光，一缕一缕，渐渐散去了白雾。
街道两旁的商埠都陆陆续续开门营业，伙计们搭起梯子爬上房梁开始擦拭着各自的招牌。在鳞次栉比的商埠中，有一家的名字特别显眼，“季氏家政”四个金字赫然匾额之上，再细看匾额的左下角，是蝇头小楷写的“芝青分号”。
临着护城河，是一些摆早餐摊子的小贩，竞相吆喝着自家的饺子馄饨或是猪肉白菜大包子。人们在露天的桌椅上，吃着各自香喷喷的早餐，汉子们说着今天哪个码头又招新的搬运工。妇人们一会儿聊聊城里哪个大户人家今儿娶亲，招做饭打杂的老妈子，又或是各种小八卦，引得一阵乐呵。
“都是那什么季氏家政，三个月前开到咱们芝青来，抢了咱们的生意。”一个着灰布夹袄的妇人红着鼻子骂道。
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妇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哎，王婶子，你也别着急，我最近也没找到啥好活儿，那季氏一来，咱们这些靠打散工为生的人都没了生计。”
“可不是嘛，李大嫂，听说季氏在江北一带可有势力了，光是季氏家政就有好几百家了，各大城市都有他们的分号，现在慢慢扩展到咱们江南来咯。”
“听着好像他们还不止做家政啊！“
“那是自然。”邻桌的一个书生打扮，骨瘦如柴的年轻人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妇人们侃天的队伍，“这季氏，背后可是有当朝丞相撑腰的，很不简单。季氏的老板是个很是俊俏的小公子，白手起家，短短三年，就把季氏做成了整个中原地区数一数二的商业集团，手下还经营着酒楼和绸缎庄。不过最有名的还数他家的家政和新北方了。”
“新北方，那是个啥东西？”
“这新北方就是一个综合的技能培训学堂。学生进去上课都得交束脩，哦，他们叫学费，学费都是明码标价的。他们请的先生不是私塾里那些熟读四书五经的先生，都是各行各业顶顶有口碑的师傅，教授手艺。学生在那里毕业了能得到一个从业证明。现在很多地方招人都会着重考虑这个新北方的毕业证书呢。这不，咱们镇最大的酒楼，裕园楼新来的大厨，就在那里培训过呢！”
“拥有这么大家业的大老板，该是怎样的人啊！”
“就是就是，这个季老板多大了，生得如何，是否娶妻，要是能把俺家翠妞送进去，哪怕做个妾，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额，这个嘛，季氏的老板名叫季萌。”那说书先生顿了顿。
“扑哧，这名字咋取得跟个娘们儿似的！”一个粗壮的男声瞬间打断了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回头一看，原来整个馄饨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凑过来听他讲这个商业传奇般的人物。
“咳咳。”他清了两声嗓子，继续说道，“这个季萌季公子，生得很是风流俊俏，但就是有些女气。传闻他好男风，身边常年跟着两个风神俊秀的护卫，明则是护卫，暗地里，就不知道了。”说到这里，说书先生停下来环顾了周围听众的神情，暗自得意一笑，不由得接着道：“不仅如此，为什么当朝丞相会在背后跟季氏撑腰，想必这俊俏的季公子跟咱们丞相也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吧。这季萌，年方二十，既无妻亦无妾，各位难道还猜不出其中猫腻吗？”
“诶，可惜了这么个相貌堂堂，又家大业大的公子了，咋喜欢男的呢？”
“就是啊，崔秀才，你没瞎掰吧！”
“哼，我去岁上京探亲时，京都的人都这么说的，怎么可能有错！不仅如此呢，我还听说，这季家老板穷奢极欲得紧呢。他每餐必有七十二道菜，每道菜食不过三，就全部倒掉。那排场，堪比皇室贵族饮食规制了。他穿的衣服，都是由二十个最顶级的苏州绣娘轮番上阵，不眠不休一个月才赶制出来的华服。”
众人听到此处，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季老板有钱是有钱，但也不能这样败家吧。”
“人家有本事花，自是有本事赚，你管人家呢！怪也只怪他上辈子好事做多了，所以这辈子投胎长了个好脑袋咯。”
“我看那，这有没有好脑袋还难说，不过这伺候人的功夫肯定是不差，不然怎能让丞相为他撑腰呢。嘿嘿”
“就是就是，我看张妈说得在理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哄笑着吃完馄饨便各自找各自的活计去，渐渐地散了。
街道对面的羽安小吃店里，大家也各自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儿地吃着早点唠着嗑，好不惬意。
“老板，给我再来两碗牛肉拉面，一屉水晶虾饺，一屉奶黄包，额。。。。算了，那个水晶虾饺也给我来两屉吧。”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小吃店二楼靠窗的那桌，一个埋头喝着面汤的黑衣少年。他的衣服不过普通的料子，头发用一根黑色布条束起，料子质地跟他的衣服一样。
再看这个黑衣青年的两侧，坐者黑衣和白衣两个少年，那衣服的材料是上好的黑苏锦和白雪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他们各执一把剑。白衣公子的剑华丽非凡，剑鞘上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剑柄上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白水晶，炳末端坠着白色的流苏，穗子系着一块上好的水清玉佩。
相比之下，那黑衣公子的剑则朴素许多，但这把用玄铁铸成的重剑泛着幽黑的光泽，隐隐地让人不敢靠近。再看那两位少年，都生得俊美无双。白衣少年眉眼妖媚，黑衣青年英挺非凡，一柔一刚，但二者都通身华贵之气，在这人来人往的羽安小吃店显得十分不和谐。
而坐在那黑色布衣的小厮对面的，是一位长相清纯可人的小姐，她算不得绝美，但那双剪水瞳就似两汪泉眼，身着素雪绢裙，衬着藕丝琵琶衿上裳，梳着垂鬓分肖髻。出尘脱俗的打扮更是称得她清秀佳人。
她一直微低着头，纤细修长的手指着箸，捻起一粒花生，檀口微张，送入口中。复又放下竹箸，换了木勺，喝了几小口荷叶虾仁粥。用酡颜的丝绢擦了擦嘴角后，她终于抬起头，望着坐在对面的那黑色布衣埋头吃面的小厮，浅浅一笑。“公子，我用完了。”
本以为她是向那白衣公子或是黑衣公子说道，却听得一声“别叫我公子。”那黑衣小厮忙得都没空看众人一眼，又夹了两个奶黄包到自己碗中，“随便叫我阿猫啊阿狗都成，现在你们仨才是主子，我是奴才，出门前不都说好了嘛！”
“是，公子。”
那黑衣小厮无奈地摇了摇脑袋，终于抬起了头，他的脸很是普通，甚至有点尖嘴猴腮，左鬓角有一块青黑色的胎记，那张脸属于放进人堆里就能消失不见的大众脸，此时跟这群俊男靓女坐在一桌，则显得格外扎眼。不过这个黑衣小厮自己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孟希，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看着我啊，我都吃不下去了。”那黑衣小厮不情愿地放下筷子，翘起了二郎腿，扭头开始欣赏这芝青城清早的风景，不自觉哼起了小曲儿。
正当那清丽女子不自觉地双颊微红，低下了头去，那白衣男子却突然一拍桌子猛然起立，“够了，冉冉，你想玩到什么时候。你没听到那些人都怎么说的你的吗？”
他这猛然地一下子，让本来吵杂的小吃店瞬间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齐齐看向他们这个角落，人群里不由得发出了声声赞叹。
“诶呦，你看那两个小伙子，恁生地那样俊美，原来在芝青怎么就没见过？”
“你看那个素衣少女，也是娇美动人，比春香花月楼里的姒纨姑娘还要美上几分呢！”
“可不是嘛，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细皮嫩～肉的姑娘呢！”
黑衣小厮不由得骤起了眉头，低头看着众人，抱怨道：“鸿祯，你还不坐下，这下咱们想低调也低调不了了！”黑衣小厮双手托腮，哀怨地凝视着白衣鸿祯。
“你把我们仨同时带出来，是真的想要低调吗？”那黑衣公子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三两片茶叶，呡了一口。
黑衣小厮眼珠子一转，“鸿昶～～～”黑衣小厮一脸谄媚地凑近鸿昶，“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们都弄出来嘛！”
鸿祯和鸿昶听到此都眼神一黯，本欲发作的鸿祯也一脸黯然地把头撇向窗外。但鸿昶猛然看到眼前一张放大的国字脸，额角还有一块胎记，一脸谄媚像，不由得抖了抖眉毛。他也迅速起身，咳了两声，整理了下衣袍，拿起剑向门外走去。孟希和鸿祯亦无奈地看了眼冉冉，随着鸿昶出门去了。
“诶，你们。。。。别。。。。走啊，等等我啊，银子还。。。。还没给呢，我身上可没钱啊！”冉冉边说边往嘴里塞了两个水晶虾饺，手里各拿了一个奶黄包向那三人追去。
“诶，怎么那样好看的公子小姐，请了这么个难看的下人啊！”
“是啊，你看那块胎记，真吓人，啧啧。”
“不仅长得丑，还没大没小地，好吃懒做，哪有让主子结帐的道理！”
“真该好好管教。”
“就是就是，要是我能跟这样风姿的主子做下人，那得是多大的福气啊！”
“那丑八怪真是走狗屎运了。”
冉冉边跑边抖了抖眉毛，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里暗叹道：幸亏跑得快，不然还不得给唾沫淹死啊！他复又看了看前面那风神俊秀的两男一女，不由地啐了口：“我呸！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长那么好看干嘛！不知道什么叫亲民啊！说罢，他不由得自恋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本公子这张脸，恩，是挺挫的。
“喂，等等我啊，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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