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莫鸢似乎很快就适应了跟小幽同住的日子，她的生活依然如故，白天的时候吃饭散步看书，晚上照例会等着陆西决回来，只不过，她不会再出门迎接，她知道，她那样做只会自取其辱，所以，每每听见他的脚步声，知道他一切平安，她就会心满意足的结束这一天。
她不再出现在主人的饭桌上，而是由小幽将饭菜端进屋里。
小幽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能这样坚持，不过也只有她心里最清楚，在源明没有说他的毒已经不需要她的血液之前，她还是会等到他彻底的康复，她欠他的早就还完了，现在所做的一切只因为爱他。
相比之下，严小雅越来越像这个宅子的女主人，下人虽然们表面上还叫她严小姐，但有一些巴结奉承的早在背地里喊她夫人了。
小彩有几次故意当着莫鸢的面这样喊，她也假装没有听见，心里不是不痛的，但是她相信痛早晚也会变成一种习惯，习惯了也就感觉不到了。
后院里的花田，昨天去看的时候已经发了芽，这个季节不适合花的生长，因为平时照顾的周到，这里越发的生气勃勃。
那日，莫鸢忽然想要吃王家铺子的点心，小幽便陪着她一同出门去买。天气更加的凉了，她已经穿了件厚厚的棉衣。
阳光很好，她们刚走到通往王府的巷子，忽听后面传来不大不小的一声呼唤：“莫鸢。”
如此熟悉的声音让她有些欣喜的转过头。
楚梁倚在墙边，笑吟吟的看着她。
“梁，你怎么来了？”莫鸢警惕的四处望了望，虽然知道陆西决这个时候不会在家，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替他担心。
楚梁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
他目光落在她已经渐起的小腹上，关心的问：“还有多久生？”
一提到宝宝，莫鸢的脸上自然的染上一抹幸福的光晕，伸手轻轻摸了摸：“快八个月了，还要再等近两个月呢。”
“那快了……”他语带失落的笑笑。
“梁……”莫鸢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楚梁自然看出了她的犹豫，吐了口气说：“放心，龙秦还没有找到你，现在云阁的生意很好，我看他倒像是把心思都放在那上面了。”
莫鸢暗暗松了口气，她知道龙秦一定会找到她，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是她希望是在孩子出生之后，否则以龙秦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允许这个孩子的出生。
“你最近过得好吗？”楚梁见她似乎又瘦了许多，心下不免有些疼。
“还好。”她不自然的低下头。
“一点都不好。”蓦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莫鸢一跳，她回过头便看到一脸怨气的小幽。
也许是多日积压下来的郁结与不爽，她几步跑到楚梁面前，对着那个男人像是诉苦般的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对夫人一定很好，她是骗你的，她过得并不好，她现在睡在下人房，吃下人的饭菜，还要时不时受别人的欺负，所以，你要是喜欢她，你可不可以带她走？”
一席话说得莫鸢目瞪口呆，她很难相信，这些话是从小幽这个单纯胆小的女孩子口里说出来的。
而楚梁似乎也呆愣了下，紧接着，他忽然上前两步一把抓住莫鸢的手，漂亮的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的气愤：“他就是这么对你的？”
“梁，你听我说。”莫鸢急忙想要辩解。
“莫鸢，原来你一直都在受苦，可你为什么总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楚梁一想到她可能受到的遭遇，心疼的几乎想要崩溃，“你不是无处可去，你也不是无人可依，你还有我，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立刻带你离开，我会用这一辈子对你好，让你不受半点委屈，不遭半点苦难。”
“梁，不是这样的，我……不能走。”莫鸢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话像暖流一样温暖了她几近干涸的心，但她却不能够动摇。
“为什么？继续留下来被他折磨吗？莫鸢，你怎么这么傻？这种男人是不值得你爱的。”楚梁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自己多长几张嘴可以来说服她。
“我有我的理由。”莫鸢终于肯正视他了，他的眼睛的确很好看，就跟小时候记忆中的一样，他那时候长得像秀气的女生，完全不如现在的阳刚。
这双熟悉的眼睛让她感到窝心，嘴角也溢出笑来：“梁，我现在还不能走，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离开了，我会去找你。”
楚梁看了看她，无奈的笑了一下：“你总是有法子拒绝我，不过，还是那句话，我随时都为你待命。”
他松开她的手，看到她腕上的镯子，由衷的赞叹了一句：“这镯子很像你，让人一眼就想到星辰的光芒，温暖而和沐。”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走之前又对小幽说：“谢谢你照顾她，再见。”
楚梁大步的往前走，可以感觉到背后依依不舍的眼神，或许他对她来说，算得上是唯一的朋友了，他忍住没有回头，径直穿过面前的马路，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
可是，掀开车帘的却是云天易。
他一脸惊讶，“你怎么在这？”
而且是在他的马车里？
“怎么，我不可以在这里吗？”云天易面带笑容。
楚梁正想促狭的擂他一拳，忽然目光触及到车里，顿时一股凉意如电流般从头顶穿过直通脚底，让他的整个人如木偶般僵立。
龙秦！
龙秦还是那一派从容的姿态，此时微微斜靠在那里，目光从远处的宅子慢悠悠的移到楚梁的身上，他只是一转身一扭头，看在楚梁眼里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这种煎熬痛苦非常。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发现什么了吗？
楚梁的心中忐忑不安。
“梁，你喜欢的那个女人原来是个有夫之妇？”龙秦看似随意的问话，却透着浓浓的兴趣：“似乎还怀孕了？”
楚梁低下头，他现在什么也不能说，多说多错，只能装作无奈的姿态看他接下来要问些什么。
“梁，如果你真喜欢她，那么我可以用一些非常手段帮你抢过来。”龙秦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眼睛，那眸光如利箭般，让人不敢逼视。
“不用了，我想，我放弃了。”楚梁心中懊悔不已，他是因为太想念莫鸢了，所以才会三番四次的来找她，多数时候他只是远远的看她，今天脑袋一热，便不假思索的走了过去。
他也知道这其中的危险，但是他相信他隐藏的很好。
“梁，那女人的眼睛很漂亮，真像一个人。”龙秦说这话的时候，眸子微微的眯着，在楚梁的冷汗蹿出背脊的时候，他拿出一张画像打开。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人，一袭长发如瀑，身后的纹身栩栩如生，单是个背影就已经让人魂牵梦萦。
楚梁睁大眼睛，“龙爷，她……她不是。”
龙秦合上画像，微微一笑，“梁，你紧张什么，我只是说像而已。”
云天易看着他说：“上来吧。”
楚梁心怀不安的上了车，刚一坐稳，一把冰凉的刀便抵在了他的腰间，云天易面色严峻的抱歉：“对不起了，兄弟。”
楚梁苦笑了一下，没有多余的挣扎，老老实实的坐好，从他认出莫鸢并向龙秦隐瞒的那一天起，他就在等待着这个时刻的来临，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包括接受死亡，只因为对方是那个龙秦，他从小就畏惧的恶魔。
马车逐渐远去，龙秦看着渐远的陆府，那抹极淡的身影在他深沉的眸色中化做一抹无底的黑暗，最后蓄出一丝猎人即将捕捉到猎物的浅笑，扩大，再扩大。
好久不见，我的阿纨！
并不冷，莫鸢却无端打了个冷颤，她看向身后的路口，问小幽：“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人在那里？”
“哪有啊？”小幽看了半天确定的摇摇头，随即又嘻嘻的笑问：“夫人，你是不是喜欢刚才那个男人？”
“别胡说。”莫鸢朝她做了一个嗔怒的表情，不再理会她的自言自语，
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那可能是我眼花了。”她轻叹了一声。
莫鸢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点心上，“小幽，待会儿我们去看一看花田吧？”
“嗯，夫人种出来的茉莉花呀，一定香极了。”
花田的泥土有些微微的干燥，莫鸢小心的捏出一块用两指搓了搓，在落下的细细尘埃里，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大片茉莉花盛开的样子，那花朵一定娇媚异常，那花香一定弥散百里。
“呦，我说你们整天在鼓捣什么呢？原来是一块破地。”一声尖利不和时宜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小幽急忙将莫鸢护到身后，用敌视的眼光看着来人说：“关你什么事？”
小彩冷哼着走过来，围着花田转了两圈，啧啧的说道：“我可不知道这宅子里还允许私自开地，是谁给你们的权利？”
“这块地早就有了，谁也管不着。”小幽紧紧盯着她，怕她做出什么伤害到莫鸢的事。
“是吗？”小彩突然一脚踩到花苗上，狠狠的拧压了两下，面带挑衅的说：“我就是看它不顺眼。”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踩了一个又一个。
眼见着这么久的心血被她残忍的踩烂，那些花苗只不过才刚刚发芽，小幽顿时一声尖叫，扑上去要跟她撕打。
哪知那小彩人小力量大，没几下就将小幽摔倒在地，然后直奔莫鸢而来。
只是还没等她接近莫鸢，忽然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
她仗着严小雅现在的地位，在陆府里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飞扬跋扈，此时突然被打，不免气得叫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打老娘。”
话未说完，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她瞪着红肿的眼睛气愤的看向打她的人，本来嚣张扭曲的脸一下子焉了下去，唯唯诺诺的低声说：“表……表小姐。”
陆西宁揉着还有些疼的手，仍然不解气似的。
“你说谁是不长眼的？”
“对不起，表小姐，对不起。”小彩急忙道歉。
她就算再嚣张也知道，陆西决对陆西宁极好，从小就将她小心的护着，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
“一句对不起就够了？我看你这个贱人是欠教训。”她对着小幽说：“数数她踩坏了几株花苗，然后如数赏她多少巴掌。”
小幽见有人给自己出气，立刻高兴的去数花苗了。
莫鸢看她一眼，只是摇头浅笑，她现在蹲下身子都不方便了，所以这些活儿都由小幽来干，此时对着蹦跳的小幽说：“别数了，现在弄一下也许还能活过来。”
小幽一听能活，赶紧小心的伺候着那些苗子。
她可不能让这些花有事，这可是夫人的一片心血，将来要给王爷做茉莉花茶的，也许王爷喝了茶就会良心发现，然后对夫人好一点。
“我目测了一下，大概损坏了十个，那就赏你十个巴掌。”陆西宁对着还在发愣的小彩说。
“对不起，表小姐，我再也不敢了。”小彩急忙求饶。
“别求我，今天必须让你长个记性。”陆西宁抬手就要打她，却听一个温柔至极的声音幽幽说道：“小彩哪里惹表小姐生气了，小雅替她陪不是了。”
一身光彩照人的严小雅轻飘飘的走来，纤细的手指自然的摸着颈上的一条白玉坠子。
陆西宁认出那是陆家铺子刚刚到的奇物阁的货物，奇物阁的东西，除了陆家，别的地方根本买不到。不用猜也知道那是陆西决送给她的，她不过是戴过来显摆罢了。
陆西宁心里生气，大步走过去，在严小雅的尖叫声中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你替她陪不是，那也替她把这一巴掌受了。”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严小雅没想到陆西宁敢动手打她，一张俏脸顿时梨花带雨：“你竟然打我……”
陆西宁才不吃那一套：“刚才只是一巴掌，还有九巴掌。”
她扬起手还欲再打，忽听一声厉喝：“住手。”
意外早归的陆西决突然出现在几人的视线里，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皱紧的眉头就让人平白产生了一种压迫感。
严小雅哭着扑进他的怀里，委屈的说：“西决，她打得我好疼。”
小彩见来了救星，顿时胆子大了起来，腰板也挺得笔直，完全不似刚才的卑躬屈膝。
“西宁，你干什么？”陆西决怒视着陆西宁质问。
陆西宁心虚的将扬起的手改为抓头发：“没……没什么，天气真好呀。”
小彩见状，赶紧告状：“王爷，莫鸢和小幽在这里私自开地，我说了她们几句，她们就动手打我，她们打不过便找来表小姐，表小姐身娇体贵，我们也不敢还手，幸好王爷及时赶来了，要不然我们家小姐可就惨了，这花容月貌不知道要被祸害成什么样子。”
“是你？”陆西决将冰冷的目光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莫鸢。
“你放屁。”陆西宁跳着脚指向小彩，“人是我打的，关莫鸢什么事。”
“你闭嘴。”陆西决喝住她，将怀里的严小雅推到一边，径直走到莫鸢面前，莫鸢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里似盛满了秋水，微波荡漾。
猛然触到这如水的目光，陆西决心中不觉为之一动，但他马上就恢复了清醒的头脑，在她的震惊中一字字的说：“生完孩子，就给我滚出陆府。”
“西决哥，你疯了。”陆西宁欲上前理论，陆西决一个眼神看过来：“你再多说，我就让她带着孩子一起滚。”
一句话噎得她没了声音，只能着急又担心的看着莫鸢。
莫鸢只是低着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感觉到头顶的太阳是如此的炙热，晒得她几乎要溶化掉了，正如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一样，再也维持不了本来的面目，开始变得毫无形状。
厚厚的袖子下面，指甲早已嵌入了皮肉，但她却强迫着自己不表现出任何让人怜悯的表情。
忽的，她抬起头，撞上他黑沉的目光，然后坚定的回答：“好。”
她说好，说得这么从容？就像要迫不及待的离开一样。
他以为她会像那时候一样哭着求他原谅，然后说：“不要赶我走。”
他以为她会露出世上最可怜最无助的表情取得他的同情，博得他的怜悯。
可是所有他以为的都是错的，她用这样云淡风情的面容对他说：“好。”
他忽然就觉得心中像被塞了石头，既沉重又憋闷。
像是自暴自弃般，他恨恨的看了她一眼，咬着牙转身就走：“想离开，好，那就盼着自己早点把孩子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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