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陆西决整整病了七天,这是自他记事以来,第一次病得这么严重,一连几天的米水未进,瘦得整个人都脱了形,晚上更是一夜一夜的睡不着,备受折磨。

        他这几日一直睡在莫鸢的房里,严小雅要照顾他,他却只让小幽一个人来做。

        有时候,他会向小幽问起她生前的一些事情,比如说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

        每当小幽回忆起那些往事,在他面前绘声绘色的诉说,他就仿佛可以看见她有点小小俏皮的模样,脸上也不知不觉的浮出一丝笑容。

        现在,只有想念起她的时候,他才会觉得日子不是那么无聊,但随着这种想念日益的加深,他陷入到了一种前路渺茫的困境,因为他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无论他有多内疚,无论他多么想弥补,她都不会死而复生,他这一辈子,注定要背着对她的思念和愧疚,永生不安。

        某个午后,他感觉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带着闪电去散步。

        从她走后,闪电就再也没有出去溜过弯,有时候王妈差人牵它出去,它都倔强的不肯动弹。

        而今天,陆西决难得到了后院,闪电立刻欢喜的打起了响鼻。

        他摸摸闪电的头,刚要牵着它出去,闪电忽然焦噪不安往马厩的一角走去。

        跟闪电生活的久了,他便知道它的习性,它必然是想要带他去看什么东西。

        闪电在角落闻了闻,又转了一圈。

        陆西决好奇而疑惑的看着它,直到它从碎稻草里扒出一个瓶子,然后叨起来送到陆西决身前。

        陆西决从闪电的嘴里将瓶子抽出来,用手弹掉上面的泥土。

        开始的时候,他还没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但当他用手抹了抹瓶口的时候,一双凌寒的眸子顿时乌云密布。

        “小幽。”人未到,声先到。

        小幽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放下手里的菜叶子跳起来应声:“王爷。”

        陆西决怒气冲冲的从门外大步跨进来,劈头盖脸的直接问道:“她那天是怎么从楼上摔下来的,我要你一字不落的说清楚。”

        小幽不明白陆西决为什么问起这个,但关于夫人的事,她当然是鞠躬尽瘁,抓着头发想了想,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出来,包括严小雅坐在窗台上要跳楼,她想帮忙却反倒被小彩骂,等她下来的时候,就发现莫鸢躺在楼梯下面了。

        “你认识这个吗?”陆西决将那个空瓶子摔到桌子上,眉眼尽是凌厉。

        小幽拿起来看了半晌,忽然拍了一下脑袋:“这是油料啊。”她闻了闻,又说,“但这并不是用来做菜的油啊……”

        “啊……”小幽突然失声叫了出来:“那天下楼的时候,我感觉到楼梯上很滑,我还以为是谁把什么东西洒在那里,莫非是有人故意抹上去的?”

        不等她把话说完,陆西决已经快步向东院走去。

        小幽看到他的眼中像住了魔鬼,残酷的可怕。

        是谁将油抹在了楼梯上,夫人是因为踩到了这些东西才滚下去的吗?

        她握紧了拳头,心中愤恨不已,也随着陆西决往东院快步而去。

        严小雅正坐在化妆台前描眉,突然大门被砰得一声推开,她吓了一跳,但看到是陆西决时,立刻放下眉笔,笑着迎上去:“西决,你病好了?”

        没有回答她的话,陆西决直接将那个瓶子丢在她身上。

        “这是什么?”因为被打得有些痛了,严小雅委屈的撅起了小嘴,眼睛追着那只滚落到脚边的瓶子,当瓶子被她的双脚阻挡使她看清了之后,那粉嫩的脸上一下子面无血色。

        “西决,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快速向后弹开,像避瘟疫般的躲闪那只瓶子。

        “我还要问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沉氲暴戾的目光紧紧的锁着她慌张的脸,陆西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西决,你在怀疑我?”严小雅的手腕好痛,但也只能咬牙忍着。

        她心里慌乱的像煮沸了的汤粥,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措词。

        这个瓶子她明明已经让小彩扔掉了,可是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陆西决的手里,而且看他的态度,他似乎已经猜到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她很害怕,两条腿都开始发抖。

        “是我干的。”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始终站在一旁的小幽看到小彩脸色镇定的走了过来。

        “是我将油涂在楼梯和扶手上,是我要害那个女人,跟小姐没有关系,她自始至终完全不知情。”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明明就是你们蛇鼠一窝,联合起来陷害夫人。”早就气愤难当的小幽忍不住冲着她叫嚷。

        “哼。”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小彩冷笑了一声:“她在黄泉做夫人吧。”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蓦然炸响。

        小彩娇小的身子被打得飞出去很远,一直撞在身后的墙壁上,两腿一软,双眼一白,顷刻没了知觉。

        严小雅吓得赶紧跪了下去,双手拉着陆西决的衣襟哀求:“西决,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没有害她,你相信我。”

        陆西决冷冷的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心中生出无比的厌恶,他到现在才明白,她对他早就没有了爱,留下她只是为了报她当年的恩情,可是却在无意中害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他同样现在才认知到已经爱上了的女人。

        他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掰开严小雅的手,唤了九叔进来,直截了当的开口:“九叔,这两个女人交给你处置……过程……”他顿了一下:“随意。”

        “西决!”严小雅绝望的大喊他的名字,想去拽住他转身的衣襟,却被他生硬的拉开。

        小幽紧跟在他身后,在门关合的时候对着地上的女人恨恨的说道:“活该。”

        严小雅和小彩消失后的几个月,陆西决一直在照看着后院的那块茉莉花田,眼看着就到了开花的季节,他望着那片绿油油的苗子出神:莫鸢,你在那边能看得到吗?这边的春暖花开。

        一个安静的小村落里。

        唯一的一家杂货铺子外面围满了各个年纪的男人,他们争先恐后的占据着有利的位置,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让人兴奋不已的事情。

        你昨天都看过了,今天给哥们倒个地方,成不成?”一个青年男子极为愤慨的怒视着身边膀大腰圆,仗着体格优势向前猛蹿的兄弟。

        “美的东西看一遍怎么够,别说我不够意思,咱长这一身肉就是为了今天。”

        “你有种,一会儿走着瞧。”

        “你太小心眼了吧……算了,一会儿我让你站我边上。”

        “这还差不多。”

        铺子终于开门做生意了,人头攒动中,就听见有人高声喊道:“在那,在那。”

        一个姑娘出现在铺子的柜台后,男人们的目光立刻如游鱼般尾随着。

        “怎么每天都这样。”周小婉边整理东西边哀声叹气:“那些男人是不是这辈子没见过女人啊,一开张就把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我看他们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要不然就是精力过剩,无处发泄,男人是不是都这副德性。”

        她在喋喋不休的时候,一旁静默的女子始终没有说话。

        这会儿并没有太繁忙的生意,所以她也落得清闲,一手托腮,一手轻轻翻动着桌上的书本。

        她的手白皙纤细,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触及柔软无骨,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指盖带着丝娇嫩的粉红色。

        她微微侧着脸,头发在脑后随意盘着,有几缕调皮的垂在脸侧,她伸出手轻轻将它们掖到耳后,露出那长长的微微颤动的睫毛,宛如蝶翼轻分,荡起一阵醉人的芬芳。

        她的皮肤白如玉瓷,好像用手一按就可以弹出一个深深的梨涡。

        不过最美的是那双剪水般的秋瞳,此时虽然懒懒的低垂着,却似有星子般的光芒从那里流溢出来。

        她什么也不需要做,只往那里静静一呆,就好像周围所有的景色都为之逊色。

        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拂风,恐怕用这个词来形容她最恰当不过。

        听着门口不断传来的口哨声,周小婉终于忍无可忍,叹了一口气:“真是张犯桃花的脸。”

        她只是轻笑了一下,将东西收拾好,站起身说:“准备做事吧。”

        忙碌的一天很快便过去了。

        “有人来接你吗?”周小婉一边凶巴巴的用健壮的身躯替她将那些围观的男人挡开,一边对她说话,那边就扯高了声音喊:“谁想看,老娘脱衣服给他看。”

        众人一看周小婉那圆球状的‘身材’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纷纷向后倒退。

        周小婉向她挑了挑眉:“这就叫兵来将挡,男人来了老娘来阉。”

        她掩嘴一笑,婉风流转间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只是那昙花一现的浅笑顿时引得众男生大咽口水。

        他们中有的人已经在这个村落住了许久,却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男人们在心里搜肠刮肚的寻找形容词,可是个个都觉得词穷,有点文学底子的还为她吟诗作对,可是那酸味就别提了。

        她才过来半年,已经被扣了很多头衔,你可以不认识村长,但你不能不认识这位杂货西施。

        而邻村慕名而来的那更是如滔滔之江水,绵绵而不绝啊。

        在周小婉的保护下,她们顺利的冲出重围。

        “刚才问你呢,有人接你吗?”周小婉是怕自己不在的时候,她会受到骚扰。

        她轻轻点点头,手一指前方的林荫道:“在那儿呢。”

        周小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高大的梧桐树下,男人背靠着树干倚立,阳光透过葳蕤的叶子洒下如金子般的光亡,细细碎碎的落在他的身上。

        他看上去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嘴唇性感,尤其是搭配在一起之后,更是犹如巧夺天工的作品。

        周小婉狠狠咽了口唾沫:“我的妈呀,这是你男人?”

        她只是笑,也不解释,朝周小婉挥挥手:“明天见。”

        周小婉还处在短路状态,下巴壳子快掉胸前去了,她努力正了正因为看呆了而变了形的脸,第一次对那些男人们的疯狂举动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今天累不累?”他走上前来问。

        她摇摇头,“不累,你呢?”

        “我?我也不累。”他嘿嘿的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对她说:“我有个惊喜,你要不要看看?”

        她惊讶的扬起眉头。

        他拿起她的手捂上她的眼睛:“我数三个数,你再把手拿开。”

        她点了点头。

        他数着:“一”

        “二”

        “三。”

        她拿开挡着眼睛的手,就看到他嘻笑的靠着那棵梧桐,而在他的身边,一匹颇为傲气的小马正站在那里。

        她忍不住笑起来,弯起漂亮的眼睛:“你说的……就是它?”

        “嗯,怎么样?”他将马牵过来,自己跨坐上去,然后伸出手:“上来。”

        她嗯了一声,也坐了上去。

        道路的两边种满了飞扬的垂柳,层层的雏菊开得漫山遍野。

        他骑着马,嘴里吹着口哨,她坐在他的身后,嫣然轻笑。

        大片大片的风景从身边滑过,有风暖暖的灌进袖子,他忍不住大声问:“莫鸢,你喜欢楚梁吗?”

        嘴边的笑容忽然就僵硬住,她将脸往他宽阔的后背上贴了贴,许久没有出声。

        楚梁心中酸酸的,但脸上依然笑得痞气,“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我迷得七晕八素?”

        又是一阵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幽幽的声音才从后面传来:“梁,谢谢你。”

        谢谢你!

        这是最客气也是最伤人的字眼,当一个女人对你这样说的时候,那她的意思就再清楚不过了。

        他早知道是这样的回答,可还是忍不住要问,问过之后,心里也许就舒服很多,他知道,她依然忘不了那个男人,哪怕被他伤得体无完肤,肝肠寸断。

        他就像她身体里的毒瘤,想要彻底割除是多么的困难,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还爱着他,就算不爱,在经历了那样刻骨铭心的伤痛后,让她在短时间内接受别人似乎也不太可能。

        但他更相信,只要给他时间,他会让她慢慢淡忘掉那段伤心的过往,最后心甘情愿的接受他。

        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信心十足。

        “梁,停一下。”莫鸢忽然开口叫住他。

        他勒住马,停在路边,问:“怎么了?”

        “有兔子。”莫鸢跳下马,顺着旁边的小路找上去。

        青翠的草丛里隐约可见一抹白色,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莫鸢扒开草丛,一只雪白的兔子立刻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她,想要转身溜掉,可是刚弹起来又不得不跌了回去,因为它的后腿受了伤,此时已经鲜血淋淋。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莫鸢小心的伸出手去轻轻的将它抱了起来,它挣扎了两下便没了力气,只能认命的被她抱着。

        “可怜的小家伙,伤得这么重。”她拿出手帕简单的将它的后腿包扎了一下。

        “哇,晚上要做红烧兔肉吗?”楚梁眼中闪着两团火,火里正烤着香喷喷的兔肉。

        莫鸢瞪了他一眼,警惕的将怀里的兔子抱得更紧了些。

        回到他们临时住的小屋子,莫鸢开始忙活着给兔子清理伤口,包扎,楚梁在厨房里折腾了半天,蹲在那里说:“还有三个鸡蛋,两根黄瓜,我们晚上吃什么?”

        他马上又补充:“吃兔肉吗?”

        回答他的是狠狠瞪过来的眼神,他有些哀怨:“莫鸢,我已经连续七天没有吃过肉了,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当和尚吧。”

        “吃素身体好啊。”莫鸢给兔子包扎完,趴在桌子上高兴的盯着它看,这只兔子真是浑身雪白,连一颗杂毛都没有,看它的样子这样乖巧,不知道为什么会受伤。

        “给它取个名字吧?”楚梁好心建议,“不如叫红烧肉?”

        莫鸢不理他,倒是觉得取名字这个建议很好,她凝眉想了半天,灵机一动:“叫毛球吧。”

        楚梁无奈的看她一眼,拍拍肚子说:“莫鸢,我饿了,吃饭吧,吃饭吧。”

        “那你照顾毛球……”莫鸢将他拉到桌子前,走了两步后又回头带着警告的语气说:“不准打它的主意。”

        楚梁的应了声坐下来,他跟毛球对视了一会儿,毛球便爱搭不理的看向别处。

        “一看就是只公兔子,面对我竟然还能无动于衷。”他一把将它抓起来大头朝下的拎着,伸手在它的两条腿间扒拉来扒拉去。

        毛球拼命的挣扎,发出咕咕的叫声。

        这样折腾了一会儿,等莫鸢的饭做好了,毛球无精打采的蹲在那里,眼光很是幽怨。

        她给它削了一根胡萝卜,看到自己的最爱,毛球有些装模作样的扭过头,但最终还没有忍住吸引,站起来挪过去,低头吃起来。

        莫鸢给楚梁盛了满满一碗饭,将菜往他面前推了推,“你晚上还要出门做事,多吃点。”

        楚梁边往嘴里扒饭边问:“莫鸢,我们是不是快没钱了?”

        “杂货铺子快发俸禄了,你不用操心。”她笑着看了他一眼,心里却在合计着大大小小的花销,可她知道,楚梁赚钱也不容易。

        自从楚梁得罪了陆西决,陆西决便将他父亲楚言中打压到几乎关门破产的地步,楚梁的父亲更是吵着嚷着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他那样曾经生活在锦丽云端的一个人却要为了她纡尊降贵的跑到风月场给人守夜,还没有多少钱可拿,每当看到他黑着眼圈回来,她就会觉得分外内疚而心疼。

        她明白楚梁对她的心意,其实刚才在马上的那句话,他几乎隔几天就要问一次,而每每被他问起,她都会觉得惶惶不安。

        她是下定了决心要忘掉那个男人,可是每每从夜半的梦中醒来,眼前仍然会浮现出他格外清晰的脸,似乎越想忘记的就越记得牢靠,以至于她自我欺骗,时间可以带走一切。

        “想什么呢?”楚梁往她的碗里夹了块鸡蛋,“你瞧毛球吃得都比你卖力,我跟你讲啊,大夫说你现在身子还很虚,不多吃一点,好好补一补,那可要落下病根的。”

        莫鸢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她不能总让楚梁一个人辛苦,自己也要做些什么才是。

        可是她现在的视力越来越不好,时常看东西会模糊,以前在陆府的时候,她就经常有这种感觉,那时候以为是失血过多没去在意,可是现在,她觉得似乎越来越重了,她没打算跟楚梁说,她不想再给他增加多余的负担了。

        吃过了饭,楚梁便收拾着要出门,莫鸢一直将他送到门口,絮絮叨叨的叮嘱他不要落这个不要落那个。

        他边往脚上套鞋子边答应着。

        最后穿戴整齐,他向她勾勾手指头,邪气的眼睛里含着丝促狭的笑意,莫鸢无奈,将身子慢慢靠过去,他伸出双臂用力拥抱了她一下,这已经成了他们每天必做的课程,开始的时候莫鸢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说这是他仅有的要求,莫鸢便答应了他

        他今天晚上拥抱的时间似乎格外长,长到她可以听见耳边他略显粗重的呼吸。

        “梁……”她刚要说出的话被他用长指轻轻按住了唇,他笑笑:“晚上早点睡,记得吃药。”

        她有些小小的生气:“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干嘛每天都要重复一遍。”

        他调皮的一挑眉毛:“我走喽。”

        “路上小心。”

        “放心。”

        楚梁走后,莫鸢将毛球抱到床上,开始看书。

        以她的才华,想在哪个商铺做事并不难,但她现在还不能出去,她要时刻警惕那两个男人的视线,她不知道自己的死亡是否能够瞒天过海,如果让他们知道她还活着,她不敢去想后果会怎样。但她希望,她的生活可以因那次意外画上一个句号,现在的莫鸢,想要全心投入到新的生活。

        隔着墙壁,邻居家传来婴儿的哭声,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心情不好,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放下手里的事陷入到一种近乎于绝望的悲伤中。

        如果孩子还在,这个时候是不是也会像他那样哭或者笑。

        那天的情景,仿若昨天般历历在目。

        “很好,出血控制住了。”源明像是松了口气。

        莫鸢神智不清,听到这句话也没明白是说她暂时没有危险了,她一心只想保住孩子。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她勉强睁开眼睛,一个人影在眼前由模糊逐渐清晰起来,她像是看到了希望,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芒。

        “梁……”

        楚梁冲到她面前抓住他的手,她看见他的脸因为心疼而颤抖,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莫鸢,坚持住,我会陪着你。”

        她无力的摇摇头:“梁,我恐怕支持不住了,你把这个孩子带走,好好照顾他,拜托了。”

        她像是留遗言般的交待让他心里的恐惧不断加深,他攥着她的手紧紧的:“不,我要你活着。”

        她有些害怕的急促央求:“我不想再见到他们,如果我能侥幸活下来,你带我走。”她眼中深深的渴求像刀子滑过他的心,他在那刻就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就算前面有刀山横着,有火海挡着,她也一定会带她离开。”

        “大夫……”他转过头看向源明。

        “你想帮她吗?”源明忽然开口说。

        楚梁眉头一皱,有些发愣。此时产婆忽然叫了一声:“孩子!”

        源明走到床边,将刚刚出生的孩子抱起来说:“他不足月,活下去的可能性很小,你要是想带走她的话,最好抓紧。”

        楚梁愣了半晌:“你是说他活不了?”

        “就算活了,也会有先天性缺陷。”源明手抱着孩子,“我可以帮你伪造莫鸢和孩子死亡的假象,这样的话,你们就可以走得毫无后顾之忧。”源明说这话时,带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楚梁双手攥拳,心里有两个声音吵着他焦立不安。

        现在的情况是,孩子命悬一线,莫鸢在病床上,陆西决和龙秦应该都在赶来的路上,时间紧迫,他只能带走一个。

        他知道莫鸢一定很喜欢这个孩子,但是对他来说,他更希望她没事,何况,他是答应过她的,只要她活着,他一定会带她离开。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楚梁将莫鸢身上被血染红的衣服脱掉,用自己的衣服将她包好,一把从床上抱了起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见小幽正慌张的等在外面,他简单跟她说了一下,她表示一定会替他保密,因为她也不想再看到夫人受那样的委屈了。

        他顿住脚步,转头又对源明说:“我会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她藏起来,然后回来接孩子。”

        楚梁抱着怀里瘦得不成样子的小人大步迈了出去。

        七天后,楚梁悄悄找到源明要孩子,却被告之孩子已经死了,无奈之余,他只好把这个噩耗告诉了莫鸢。

        莫鸢当初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本身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更是一度病得卧床不起。

        楚梁怕她想不开,只好衣不解带的日夜陪在她身边。

        那阵子,他们过得十分困苦,手里没有钱,还要时刻躲避着陆西决和龙秦的搜索。

        隔壁的孩子已经不哭了,莫鸢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当然,这其中有些细节,楚梁还是对她做了隐瞒。

        莫鸢推开窗户深吸了口气,夜晚的风灌进肚子,从上到下都凉了个透,她捏了捏手腕上的镯子,这个任她如何努力也甩不开的物件,不过也好,它会随时刻提醒着她那段不堪的过去,激励着她奔向更美好的将来。

        总有一天,一些事情渐渐会变得淡灭,你知道它存在过,但却已经忘记怎样的存在过,而他将会成为那个被淡忘的存在,封印在她的生命里。

        “楚梁,那边的客人吐了一地,你去收拾一下。”老板走过来吩咐。

        “好。”

        楚梁来到里间,几个壮汉正在拼酒。

        他将地上一片狼藉清理一下,便准备出去。

        “等一下。”其中一个看上去颇有一定地位的男人忽然叫住了他。

        他没有觉得奇怪,因为面前这个男人是他的老相识,人们都叫他虎哥。

        以前跟他有过几次买卖,谈不上什么交情,只是混个脸熟。

        他心里一惊,怕他认出了自己,那样势必会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位爷,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他低声询问。

        虎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中尽是探究与怀疑,几个手下也随着他一起看向楚梁。

        楚梁一脸坦然的与他对视,从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可能是虎哥以为他认识的那个楚梁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所以没看一会儿便摆摆手:“没事儿了,你去吧。”

        楚梁微一颔首,退了出去。

        “你说,他长得有没有点儿像那个楚梁?”虎哥好奇的询问他的朋友。

        “你说龙秦手下那个?还真有点像。不过楚梁怎么可能在这里做这样的事,那小子可是龙秦面前的红人,在西域,谁不得让他三分。”

        “可我怎么听说他跟龙秦最近闹了矛盾,似乎已经分道扬镳了……”虎哥依然还在怀疑。

        “照你这样说……”

        楚梁远远的看着,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

        如果重操旧业的话,赚钱自然要比现在快上百倍千倍,但是那样铤而走险恐怕会被龙秦发现,为了保险起见,他现在还是应该老老实实的为好。

        回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天亮了,桌子上压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她娟秀的笔迹:“锅里面有粥。”

        他将小纸条一点点折好收起来,他已经有厚厚的一摞了,全是她写的。

        他将粥盛出来,就着桌子上还没有撤掉的咸菜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坐在椅子上,他想:现在的生活或许不富裕,没有曾经的大富大贵,衣锦荣华,但是,却有她在身边,现在就算让他重新选择,他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决定跟她在一起,哪怕受苦受累,哪怕风华磨尽,哪怕岁月苍桑。

        因为租住的屋子很小,所以他们一直同住一个卧室,她睡床,他睡地,开始的时候,她总是害羞,睡觉的时候连衣服都不敢脱,后来可能看他确实是‘正人君子’,这才肯穿着中衣睡觉。

        时间久了,竟然也就渐渐习惯了。

        楚梁轻轻推开门,怕自己的动作吵醒她,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今晚的月色清亮,透过窗户温柔的洒了进来。

        她的床就在靠窗的位置,所以那些光芒如一层透明的水晶被子覆盖在她的身上。

        那一头乌黑的头发铺散在枕头上,像一副远山的水墨画,正衬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他还记得她病好后的第三天,她说要去洗个脸,等她出来的时候,小心的喊了他一声,他抬起头,她温温的冲他一笑,他顿时有种时间定格的错觉,那自然纯真的浅浅一笑,让人疑是天造,惊为天人,恍如梦境的感受让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想,自己前世不知是积了什么样的德,才能和她同一屋檐下。

        楚梁想到此,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摸向她的脸……那种仿佛触手即化般的感觉让他受了蛊惑般的俯低了身子,薄唇慢慢的靠向她微张的樱唇……


  (https://www.xiaoshuo5200.com/xiaoshuo5609/39561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iaoshuo5200.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xiaoshuo520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