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陆西决冲下楼直奔向后院,这种急切的想找回某件东西的心情只有小时候才有过,长大后,没有什么是他想得而得不到的,钱买不来的,就用抢的。

        月光如水,倾泄而下。

        草地上,一只枕头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他几步奔过去,像捡到珍宝似的将它拾起来,一阵扑鼻的茶叶清香。

        他小心的抚了抚深色的棉布枕面,脸上露出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容。

        失而复得,竟然这般高兴。

        拎着枕头回去,路过西院时,他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往前多走了几步,轻轻推开那扇久违的门扇。

        只有一个墙壁之隔,可是这里,他却甚少踏足,家具陈设简单,屋子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一切都还是她临走前的那个模样。

        她的东西小幽已经收拾了一小包放在床上,那样子就像是她刚出了趟远门回来。

        他甚至把这种臆想变成了一种期待,所以他快步的走向屏风后。

        可她怎么可能在这里,她已经死了。

        陆西决踱回到床前,将枕头轻轻放在床头,把床边的蜡烛点亮。

        借着这盏灯的光亮,他一一的翻看着她留下来的东西。

        一些植物的种子,几件衣服,给闪电绣马鞍的针线……

        她竟然连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寒酸的完全不像是这富甲一方的宅邸的夫人。

        他知道,他从未给过她什么。

        翻开这些东西,一个旧旧的本子露了出来,上面还有些许墨迹。

        像是触到什么滚烫的东西,陆西决的手指在上面滑过又飞速的移开。

        心底竟然有一些害怕,怕翻开这个本子,怕看到什么让他可以后悔一生的东西。

        可是,又有什么在冥冥中吸引着他,吸引他鬼使神差般的将它翻开。

        因为时间久远,里面已经有些泛黄,上面的字迹也带着岁月洗刷过的痕迹。

        几个清秀的小字工工整整的写在封面:给我的陆西决。

        时间,竟然是三年前。

        陆西决的脑子在飞速的旋转,搜索着三年前关于她的影像,可是,空白的,一无所有。

        他不记得三年前,他们认识。

        带着疑问,他翻开了第一页。

        “如果我不跑,他这次一定会要了我的命,可是他派来的人还是很快追来了,我听见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就像是踏在死亡的火线上,我被逼到墙角,身前的人在放肆的狞笑,他们举起匕首,我在绝望中闭上双眼。

        可是,过了很久,都不见他们有所动作,身边的一切仿佛静止了。

        我纳闷的睁开眼,正好看见一截闪亮的刀尖停在男人的咽喉里,然后向外一抽,一股血喷溅出来,有几滴溅到了我的脸上,男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一命呜呼。

        剩下的几个人见状,知道遇见了对手,他们决定放弃任务,转身就跑,却在跑出去几步远后便像被某种力量牵扯着,步步后退,那人手中的刀光一闪,三个人来不及惨呼,身体便倒飞出去。

        空巷里传出几声闷响,紧接着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从地上坐起,整理着破烂的衣服,慢慢的缩向墙角,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的长相。

        他长得那样好看,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会长得这样帅气,一点也不逊于那个人。

        他穿着黑衣黑裤,仿佛是由黑暗幻化而来的。

        墨黑的头发,细碎的从饱满的额头斜向下盖住半只眼睛,眉毛很长,不浓不淡,

        弯度刚刚好。

        眼睛是他五官中最漂亮的地方,明明晶莹的像池春水,可是其中却寒冷如冰,让人只是一眼,就仿佛已经永远的沉沦下去。

        手里长长的刀拖在地面上,刀尖还在淌着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魔鬼般的戾气。

        我咽了唾沫,小心的看着他。

        他一松手,将刀子丢到一旁,然后在我眼前俯下身,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一下子近了,他问我:“有吃的吗?”

        我愣了半天,才想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块已经变形了的馒头,他拿过去放到嘴边,却在看到我眼巴巴的神情时掰了一块给我。

        吃过了馒头,他问我:“你叫什么?”

        我想了想,胡乱编了个名字,“莫鸢。”

        他说:“陆西决。”

        我偷偷的打量他,他的轮廓的确很冷,但是却又透着那么一点点温柔。

        “你一个人在这里?”我问他。

        北国是那个人的地盘,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独自一个人来到这里,有多危险,他难道不知道吗?

        “我以前在这里生活过。”他说着起身要走。

        也不知道是什么指使着我,我忽然跳起来拉住他的袖子,央求的说:“带我一起,行吗?”

        他看了我半天,然后手腕一转握住了我的手,我惊喜过望,乖乖的跟在他的身边。

        他在这里没有居所,唯一算得上住处的地方是一座废弃的房屋。

        看着那张由木板拼起来的床,我不由吃吃的笑起来,他不理我,径直走过去,合衣躺下。

        我坐到他身边,托着下巴看着他,为什么这样好看的人却生活在这种破烂的地方。

        被我看得终于不自在起来,他转过头问:“你看什么?”

        我眨眨眼睛:“看你啊。”

        他不服气的直起身子,也直直的盯着我。

        于是我们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终于一起笑了出来。

        他笑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像充满了阳光,盘着膝说道:“其实我失忆了,以前的事都忘了,只记得我叫陆西决,以前在这里生活过。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眼里隐藏的恐惧,我没有对他说实话,我告诉他,我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孤儿,从小就在街头流浪。

        我的确是个孤儿,从记事的时候就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直到八岁的时候被那个人捡到收养,然后就一直跟着他。

        都说最惨不过要饭,我虽然侯服玉食,光鲜照人,但是却日日活在那人的阴影下。

        直到这一天,我遇见了他。

        我永远记住这一年这一天,那是属于我们的纪念日,纪念我们相识的日子。”

        陆西决急不可待的翻到下一页。

        “陆西决将他那张破床倒给我,他重新打了个地铺。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趴在那里看他,他睡觉很老实,蜷着一双长腿,呼吸均匀缓慢,发丝垂在英俊的脸上,却遮不住那俊美绝伦,我几乎舍不得将视线从那里移开。

        睡到半夜的时候,身上单薄的被褥已经抵御不了北国的寒冷,我冻得缩成一团,只觉得上下牙齿都在打颤。

        忽然的,一个宽阔的温暖的胸膛将我纳了进去,我迷迷糊糊的闻着他身上虽然布满风尘却难以掩盖的清香,那种香像是最好的催眠剂,吸引着我进入了甜蜜的梦境。

        清晨醒来的时候,我以为昨天晚上的一切是在做梦,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看到他眼中促狭的一点笑意,以及紧紧的搂着我的结实的双臂,我的脸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十五年来,这还是除了那个人之外第一次被别的男人拥抱,我竟然十分贪恋的想再依偎的久一会,可是他已经坐起来,揉着蓬松的头发说:“肚子饿了。”

        我这才记起,我们似乎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他拿出那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刀就着门外的磨石磨了起来,磨好后长指轻轻弹了一下刀身,让它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我坐在床上看着他直笑,他疑惑的转过头:“有什么好笑的?”

        我掩住嘴:“你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一句诗,磨刀霍霍向牛羊,可是,我们没有牛,也没有羊,我们连馒头都没有了。”

        他懊恼的瞪我一眼,然后将刀收了起来,我们两个并肩坐着,在为自己的温饱发愁。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地方,在离这不远的东边有一条海湾,也许那里可以钓到鱼,而且最主要的是,那是那个人势力不愿够及的贫穷地带。

        他坐在河边钓鱼,我在缠鱼线,我望着他挺拔的脊背,看着远处夕阳落海口,感觉我们就像一对平常的小夫妻,虽然贫穷,但是却其乐融融。

        半天,他一无所获。

        我坐在他身边长吁短叹:“我们俩真是倒霉。”

        他问:“什么叫倒霉?”

        我很是鄙夷他的孤陋寡闻,用手比划着,“倒霉就是很惨。”

        他若有所误的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水面上有了波动,他兴奋的喊道:“阿鸢,我们有鱼吃了。”

        虽然钓上的那条只有手指头那么长,但我们还是很高兴的将它用火烤了,然后分成两半。

        他看着我说:“我突然不饿了,你都吃了吧。”

        他怎么会不饿,眼睛都饿得陷了进去。

        我依然固执的将那一半送到他嘴边,他想了想,终于张开嘴巴,只不过是连鱼肉带手指头都吞到了嘴里。

        我大叫:“你是狗吗?”

        他满脸委屈的说:“很久没吃肉了。”

        我急忙将手抽出来,使劲瞪了他一眼,他大笑起来,十分的愉快。

        有了力气之后,他又继续去钓鱼,这次有了经验,竟让他钓了两条大的,我们兴高采烈的放到火上烤。

        ‘吃饱喝足’后,我摸着肚子问他:“西决,如果有一天,只有一条鱼,只有一个我,你会选择鱼还是我?”

        他回答的斩钉截铁:“我选你。”

        我勾起他的小指,一本正经的说:“那我们拉勾。”

        陆西决说他找到了工作,一个小客栈愿意用他做车夫,有了工作,我们的生活自然的好了起来,起码不用再为每天三餐而发愁。

        他每日去客栈做事,我便在家里做饭收拾这个简陋的屋子,然后习惯等着他回来,无论多晚。

        有时候,我很矛盾,我不知道他的曾经是怎样的盛世繁华,或者是颓废萎靡,我只喜欢他现在的真实与平凡,如果有一天,当他恢复了记忆,我想,他就会离我而去,我不希望那一天的到来,可是我知道,我也终是逃脱不了那个人的势力,他找到我,只是时间问题。

        今天的雨下得特别的大,陆西决一早上就出去了。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半年,我知道,那个人也一定在发了疯的找我,我开始每日每夜的做噩梦,同时,我开始分分秒秒的想他。

        我知道,我爱上他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爱上了我,毕竟在他眼里,我还只是个小孩子,我数着手指算着我们的年龄差距,可是,他根本就记不清自己倒底有多大,但看他的外貌,我觉得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看了看天色,等着他回来。

        等着等着,竟然就那样睡了过去。

        雨越下越大,一声闷雷平地而起,我没有醒,却在梦中梦见了那些追着我的人像鬼魅一样的纠缠着,我害怕极了,可是又无处可逃,只能看着他们一点点逼近。

        浑浑沌沌中,一个温柔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阿鸢,别怕,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拼命的往他的怀里钻去,他也顺势将我搂得更紧。

        唇上传来一阵凉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像小蛇般滑进我的嘴里,我贪婪着那丝清凉,竭力的想去留住它。

        一双手也情不自禁的缠上他的脖子。

        当我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坐在床边极温柔的看着我,我不知那是真是幻,但依然还是羞涩的用手去挡他的眼睛:“不给你看。”

        他拿过我的手,轻轻的放在唇边,发自内心的夸赞:“阿鸢,你真美。”

        我心里猛的一震,同样的话,那个人也经常挂在嘴边,他的爱好之一就是把我放在床前,盯着我一看就是两个小时,他说我是一件千年传承的艺术品,美到脱俗。

        我于意故意把自己弄得邋邋遢遢,他看了就会生气,发脾气,我则会极度的爽快。

        以前那个人说这话时,我讨厌死了,可是从陆西决的嘴里说出来,我却十分的乐意听,我将脸埋了一半在枕头里,朝他做鬼脸,他爱怜的揉了揉我的发,转头看着窗外。

        那个大雨纷飞的夜晚,我想我这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那天的陆西决似乎有些奇怪,白天去客栈前,他突然搂着我亲了亲,他用了很大的力道,我都有些疼了。

        晚上又回来的很晚,似乎还带着一身的疲惫。

        半夜的时候,我习惯性的往他的床榻上看去,被子凌乱的堆成一团,人已经不见了。

        一道闪电滑过,我害怕的缩紧了身子,我不敢出去找他,只能睁着眼睛等着他回来。

        可是一直到天亮,我等来的却不是他,而是……那个人。

        我忘了是怎样被带回去的,只知道到了他的府邸时,我已经不醒人事,这一路上喝了太多的雨水,以至于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我病了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那个人在我的房里,我不想看见他,就装做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身上一凉,他从后面掀开了我的被子,我感觉到那只修长的不带有一点温度的手慢慢的褪去了我的衣衫,我光裸的后背便毫无保留的对着他。

        他似乎是很放心的轻吟了一声:“我的舒纨,依然是干净的。”

        是的,我姓舒,我叫舒纨,可是,我十分讨厌这个名字。

        我烦闷的闭上眼睛,继续睡觉,我从来不担心他会对我怎么样,因为他是一个疯子,他喜欢我这样干净,所以,他自己也绝对不可能来玷污这份纯白色。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陆西决,我曾经借口让那人陪我出去游玩,可是,在我们曾经一起生活的地方,只剩下一把擦得锃亮的刀,而他,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切,不过是我做得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往下的几页是她画的画像,她不但字写得漂亮,画画也十分生动,简简单单的几笔勾勒,便可以将人物栩栩如生的跃然于纸上。

        她画是全是自己,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怒的,有笑的。

        他从来不曾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灿烂的笑,那扬起的眉毛,微翘的嘴角,每一丝肌理都似埋藏了阳光,就好像他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

        陆西决的脑子里很乱,她所写的这一切似乎都跟他有关,可是他不记得,他什么也不记得。

        他继续往后翻,有很厚的几页被她用浆糊粘死了,他动手把它们小心的撕开。

        “我终于找到他了,当我兴奋的跑到他面前,喊他一声:“西决。”

        他却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我,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早就换了一张脸,他怎么还能认得出来。

        但是我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声音和那些过往他是不会忘记的。

        “西决,我是莫鸢啊。”我跟在他的后面大声喊。

        他脚步不停,眼中明显多了一份厌恶。

        他身旁的人将我拦下,还算礼貌的说:“小姐,请留步。”

        “我是他的朋友。”那人长得高大修长,我只得跳起来越过他的肩膀喊:“西决,莫鸢啊,莫鸢你不记得了吗?”

        他只是大步的往前走,置若罔闻。

        我着急的抓着那人的手哀求:“我真是他的朋友,请你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他停下来问:“小姐是什么时候认识王爷的?”

        我说了年月,他立刻表现出一副抱歉的样子:“那期间王爷在西域中了蛊毒,他忘记了一些事情,对不起,他可能已经不记得你了。”

        我呆愣的站在原地,仔细的咀嚼着他的话。

        三年前,我们认识的时候,他说他失忆了,而现在,又有人告诉我说,他那时候中了毒,又失忆了,我搞不懂,难道是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却独独把在北国的那半年给忘记了吗?

        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再见到他是这么的不可思议,心中积压了多年的思念仿佛在一瞬间绝堤,原来,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他的爱,以至于后来成为我一直活下来的勇气。

        但是,他拒绝见我。

        如今的他早就衣朱带紫,众星捧月,记得曾经的繁华,记得眼下的荣耀,而偏偏,他把我忘记了。

        这是我嫁给陆西决的第七天,遵照当初的约定,我要配合源大夫取血做药丸,他中的蛊毒普通的药物无法治好,只有用我这样特殊的药血做药引才可以。

        第一次放血后我很不适应,马上就感到眩晕,手脚发冷,源大夫给我开了些补血的药品,嘱咐我定期服用。

        我谢过大夫,虽然身体很不舒服,但一想到可以让他健康,便什么畏惧都没有了。

        他的胃口最近总不好,我便和小幽去摘了我新种的瓜果,晚饭的时候,他吃得很香,但他依然如往常一样,不会跟我说话。

        那个怪声又响了起来,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但那是他的禁忌,我不会去碰。”

        陆西决快速的往下翻阅,脸上渐渐变了颜色。

        秀气干净的笔迹,带着些许墨水的味道,还有陈旧的书页的苍凉。

        他沉浸在其中,就像是把她曾经经历过的一一重温了一遍,三年前初识的情窦初开,朦胧而懵懂的爱情,三年后改颜换面,却是一入侯门深似海。

        原来她常常脸色苍白是因为她将自己的血液给了他;原来她在后院有一个园子;原来她兰心惠质,长了一双巧手;原来……她可以忍受所有的屈辱留下来,只是为了他。

        淡淡的句子却夹杂着无比的郁郁,在一次次希望中失望,又在一次次失望中绝望。

        他仿佛看到她那总是上扬的嘴角慢慢的垂下,眼中盛满了深沉的黑色忧伤。

        那些文字像是冰锥一样打在他的背脊上,沁进他的肌肤、心里,将他的血液与肉体寸寸冻结。

        胸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翻涌,似乎要冲过这些结了冰层的地方喷薄而出。

        他抑制不住的紧紧的抓着胸口的衣服,任那疼痛瞬间将他吞没。

        他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哪怕是当初设计陷害严有志导致严小雅变疯,他也没生过一丝一毫的悔意。

        他做过那么多错事,得罪过那么多的人,但他不曾在心中说一句:如果还能怎样……

        但是现在,他只想把时间退回到初识她的日子,如果还能再跟她认识一次,他会重新开始,他会疼她,爱她……

        可是事实又那般的残酷绝情,他知道,再也不可挽回,错过的终究错过了,他终于失去了她,失去了那个淡如水,香如菊的女子,当初哪怕有一点的珍惜,有一点的疼爱,也许,这就不是写好的结局。

        此时此刻,对她的亏欠,他终于统统明白,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下去,所有一切关于她的东西,他都没有勇气再去回想一次。

        “下雪了。”窗外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紧接着便听到更小的声音说:“小声点,小心吵到王爷,你找死啊。”

        他猛的惊醒过来,起身大步来到窗前,窗户没有关,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此时大股的风灌进来,吹散了他的发丝,衣角,衣声猎猎。

        刚刚入冬,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飘起了雪花。

        几个小丫头高高兴兴的站在院中的青石小路上,抬头仰望着黑沉沉的天,她们时而伸出双手,时而互相悄悄打闹。

        他情不自禁的也将手伸出窗外,一片雪花像直落在他的手心里,化成一滴清凉。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带着浓浓希翼的声音:“知道吗,我最喜欢下雪了。”

        他惊喜的转过头,以为是她坐在床沿上说话,可是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一片虚无,白纱的帘子随风飞展。

        笑容在嘴角一点点僵硬,他慢步过去,修长的指尖抚过棉质的表面。

        他的心也随之狠狠的湿润了一下。

        眼前仿佛看见她捧着书本坐在这里,外面的阳光灿烂,而她的心却像大雨将至,一片潮湿。

        陆西决拿着那个本子坐在椅子上。

        窗外的雪越飘越大,有水气在窗棂上弥漫,转眼的工夫已经变成了一片白。

        他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的,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铺了薄薄一层的雪地上。

        小幽照例来收拾房间,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她打开门,揉了揉哭得红肿的眼睛。

        视线在看到椅子上坐着的人时,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但马上就飞快的掩住了嘴巴。

        陆西决斜倚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他现在的样子颇有些狼狈不堪,下巴上生出了青色的胡渣,眼底是乌黑的一片阴影,光着脚,两条长腿支在身前,裤子和衣服还是昨天晚上的。

        他虽然没有洁癖,但平时总是干净光鲜。

        小幽看见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本子,那是夫人之前总爱写写画画的,现在怎么会在王爷的手里,他是在想念夫人吗?

        小幽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寻思着是不是要叫醒他,时候已经不早了,王爷他今天不去铺子吗?

        做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小幽终于鼓起勇气轻轻的推了推沉睡中的男人。

        “王爷,醒醒,已经不早了。”

        她推了两下,椅子上的男人却没有动静。

        她大着胆子提高了音量:“王爷,不早了。”

        依然还是毫无声息。

        小幽终于发现不对劲,小手试探的贴上了他的额头。

        “妈呀。”她吓得手里的工具都掉了一地。

        这么烫手,这该烧到多少度。

        她忽然记起来,昨天晚上王爷回来的时候只穿了件单衣,又这样开着窗子在屋里冻了一夜,不感冒发烧才奇怪。

        她自己照应不过来,赶紧下楼去喊王妈。

        两人慌手慌脚的将他弄到床上,王妈想把本子从他的手里拿出来,他却死死拽着不放,王妈无奈,只好由着他去了。

        这边小幽请人去叫了源明,陆老夫人听闻了也赶了过来。

        一早上,陆府里因为主人的突然病倒而显得忙乱不堪,只因为以前,他们的这位王爷从来不曾生过什么病,而这一折腾就是病来如山倒。

        源明替陆西决诊了脉,轻声对陆老夫人说:“放心吧,没什么大碍了。”

        陆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两只手紧紧的握着陆西决的手,心疼的低喃:“这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

        源明说:“可能是昨天着了风寒,又没有及时吃药。”

        “唉。”陆老夫人抹了一把眼泪,失望的说:“这好好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让谁摊上能不心疼,可怜我那乖孙子……”

        源明起初也无法接受那样一个女子就这样死去,可是慢慢的,他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现在看到陆老夫人非但不觉得自己做得残忍,还在念念着死去的孩子,他就不免有些生气。

        “老夫人,莫鸢也是陆家的媳妇,关于她的后事,是不是也应该操持一下了?”源明虽然知道是多嘴,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她不想看到一个女人为了这个家这个男人奉献了一切,到头来,连个哭丧的灵堂都没有。

        陆老夫人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她以前嫁进来的时候就是偷偷摸摸的,没多少人知道,这死了便更好,省得还要大操大办,孙子没了,我也没那个闲心思。”

        “可她毕竟……”

        “源明。”陆老夫人不解的看过来,带着几分探究:“你怎么好像特别关心她,是不是?”

        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疑问源明自然明白,他微叹了一声:“老夫人,你误会了。”

        “我想你也不会看上那种姿色的女人,当初让她做我们陆家的媳妇,一带出去不知道要丢多少的人。”

        源明心中满满的都是不悦,可是他却不敢反驳,只能由着陆老夫人随意的诋毁着那个温柔的女子。

        “娘,够了。”略带些怒气的声音忽然响起,嗓音不高,还带着病痛的疲惫,却含了份不可忽视的威严。

        陆老夫人立刻止了话头,怪罪的瞪了源明一眼。

        陆西决从床上撑起身子,源明急忙按住他,他却挥手打开他的手。

        “我没事。”

        “王爷,虽然没什么大碍,但还是要好好休息。”源明苦口婆心的劝说并没有让陆西决领情,他瞪了他一眼,“出去。”

        听着他声音中暗含的怒意,源明很识相的将东西收拾好,快步离开了这个暴躁的男人,他怕他闪慢一步,脑袋就会遭殃。

        “儿子,你怎么了,伤心归伤心,病还是要治的啊。”陆老夫人心疼的看着他说。

        他像是没有感觉,喑哑的眼神直直的看着陆老夫人,尽管没有说话,但也让陆老夫人心中莫名一阵发虚,她只得僵硬的转开视线。

        “娘。”陆西决蓦然开口,“我中毒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陆老夫人没说话,可是两只眼睛却开始渐渐的模糊,她千躲万躲终于还是没有躲过,隐藏许久的真相已经快要还原它的本来面目了。

        半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陆西决耐性极好的等待着。

        最终,陆老夫人认命般的将视线挪到他的脸上,嘴角升起一抹微笑,却笑得非常牵强。

        “你所中的毒,无药可解。”

        陆西决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依然静静的听着她的解释。

        “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死去。我找到源明,让他无论如何想个法子,后来,他告诉我,唯有用药血做引子配药,才可以治疗你身上的蛊毒。我找了很久,甚至还想找一些孤儿来给你做药引,但是要得到药血,谈何容易。就在我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莫鸢出现了……”

        并没有太多的出忽意料,在听到这个真相时,他心里就已经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他还依然能如此平静。

        “对不起,我们隐瞒了你这么久,但是,我也只是希望你可以过得好一些。”陆老夫人泣不成声。

        “所以你才让莫鸢替你一起保密,才让她嫁给我吗?”陆西决突然替那个女人不值起来,明明是为了他们陆家的一已自私,她却要付出那样沉重的代价,他可以想像,每一次当他质问她的动机,辱骂她的心机的时候,她心里也许有一百个,一千个声音在呼唤着,想要说出真相,可是她却把这些声音都变成了最终的隐忍,任着他误会,由着他欺凌。

        而自己,真是混蛋透了。

        陆西决像是没了力气,倚在床头上说:“娘,我想静一下。”

        “儿子。”陆老夫人一下子急了,抓着他的手臂央求:“你是不是不打算原谅娘了?娘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很久,陆西决才拍了拍她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安慰着说:“娘,不管发生什么,你始终是我娘,我不会怪你”

        陆老夫人先是不相信,之后便是狂喜,眼泪流得比刚才还多,“儿子,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儿子。”

        陆西决笑了笑,心里却是无比苦涩:莫鸢,如果你知道有一天会是这样的后果,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我这种人,真的不值得你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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