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寒莫
阴兵过后，黑云滚滚，许久都不能归于沉寂。城郭的四周还稍稍有些树木、稻草，但都是枯黄的。田园荒芜，草木凋零，村庄更杳无人烟。眼前一片苍凉，而我的心更觉得空落落的，心里充满着担忧。
寒莫忽然从旁边的台阶里冒出来，有些高兴地叫道：“状元大人在孤芳自赏吗？”
我不甘示弱，冷冷地说道：“我可不像你有这些闲工夫，你看！”我一指那黑云翻滚之地，“你就不担心何震川会战败吗？”
这时，小翠从台阶下走上来。寒莫顿觉眼前一亮，只见小翠身形体态婀娜多姿，肌肤胜雪，眉若春山，两只眼睛明如秋水，眉宇之间似乎凝着些许轻愁。
寒莫更加有精神了，忘了回答我的话，自怜地摸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这两天睡不好吃不好，又来回奔波，脸色都变差了，我这熊猫眼都出来了。”
一个孩子，怎么比女人还要在乎自己的脸蛋？战争中对自己相貌这么在意的实在少见，看样子他不是对我有想法就是对小翠动了心事。我于是随口说道：“为什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小心变丑了有美女会伤心。”
寒莫将他的娃娃脸看着别处，接着问：“你会伤心吗？”
我皱眉，不明就里也就不敢贸然回答，只说：“我说的是美女。”
“你连萧王娘都比下去了，难道说你对自己的美貌还不自信吗？”
我白他一眼，冲小翠诡秘地一笑：“当着其她的女人去奉承另一个女人，可是要得罪人的哟！再说你这话要是被洪宣娇听去，看她不撕了你的舌头。”
“我不再是军队里的人，她管不了。”
“她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就把你抓去，一个拥有军队的高级将领，想治老百姓的罪，那实在太容易了。你跑了，她要是把醋劲再算到我的头上，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我嘲笑地说。
“你就那么怕她？”寒莫不屑地问道。
这时阴风阵阵吹来，几只小雀惊慌失措地拍着翅膀，我想起散馆时洪宣娇的所作所为，想起自己卷入到前线参战都是拜她所赐，便很气愤，心中大生鄙夷，一时兴起，提笔便写了一首“无题”诗：
燕子红襟矜宠贵，鹅儿黄帕助娇羞；
居然小婢称如愿，有大佳人号莫愁。
诗虽无题，但分明是对着洪宣娇来的。诗中把洪宣娇比作是娇纵一时的小婢，而自己则是有身份有来头的大佳人莫愁，无非想讽刺一下洪宣娇低微的出身和她小家子气的作风。
寒莫一见，连忙拍手称赞，一叠声地说比得好，比得巧，比得妙！
这个寒莫，这次回来变化了许多，原来只是脸蛋像孩子，现在性格也变得像个孩子了，全身有一种叛逆的东西，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人要是自信过了头，就是自负，自信会让人成功，而自负只会让人失败。
我呵呵一笑，接着说：“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到了她那里，可以添花插叶再多说一些。”
寒莫听我这么说，忙认真地说：“小姐，你当我寒莫是什么人了？我可以为你去挡敌人的子弹，我这次回来，可就是想看看你。”
他这么说，让我心里一阵慌乱，嘴上却道：“你在别的女人面前也可以这样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特别是嘴巴甜，脸蛋漂亮的男孩子就更不是东西了。”
寒莫看我脸上并不是真的恼怒，便嘻嘻地笑了，更像个孩子：“男人不是东西，女人才是东西。女人是出土的文物，不识货的拿她们当路边的草，只有到了懂她们的男人手里，她们才会被当作宝贝一样地供着。”
“你好像对女人特别地了解。一个小孩子家，懂得太多不好，特别是知道不该知道的。”
“我讨厌别人当我是孩子，特别是你！”寒莫有点生气，踢了脚前的石头一脚，那石头飞起来，惊飞草丛里的一只野鸡。
“为什么？你想想：人要是不长大，永远年轻不是很好么？就不会有成人的那些烦恼。”望着远处滚滚黑云，我心里紧张，便和他无聊地说着话。
“当一个成人整天管着你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要做的时候，你就会想：哪天我长大了，就什么都可以做了，虽然多了成人的烦恼，但少了许多孩子的苦恼。”
“你是怎么变成了小孩的呢？”我想知道父亲的下落，便很想从他的嘴里知道一点父亲的线索，“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你是吃了一种药物？要真有那样的药，你最好也让我吃几粒，我倒是希望自己永远都是个孩子。”
寒莫没说话，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从他脸上的表情，我觉得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于是又问：“你怎么就去茅山学道了呢？刀子蕞去了哪里？在湘军那边好混么？”
寒莫吃惊地看着我：“小姐，你怎么连这个也忘了，我本来就是一个道童啊！很小的时候，亲人就都去世了，我便饱一餐饿一顿地沿着长江要饭，有次池州府出殡，我一个小孩很不懂事，抱着一只流浪猫从棺边走过，被池州府的管家看见，便将猫摔死了，又将我拿去活祭，是大哥半夜从坟里救了我，带我去了茅山。小姐中状元的时候，我被清兵追赶到江边，是你智退清兵救了我，我便主动要求留在小姐身边做了侍卫。还好有小姐护着。只是小姐得罪了洪宣娇，才落得身陷囹圄……”
我盯着寒莫的裤脚，他便知道了我的意思，主动将裤脚捋上去，让我看他脚上的假肢——原来是做工精美的木脚。
“痛吗？”我关切地问。
“痛的时间早就过去了，现在只是缺憾。”
“不方便吧？”小翠蹲下来，摸着寒莫的木脚问。女人就是心软，见不得别人的不幸。不注意看，很难看出这是假脚。
“适应了就习惯了。人是最能屈能伸的动物，看着自己的腿从自己的身体上被人砍下去，便感觉大祸临头，仿佛是自己的末日，真的习惯后，便觉得没什么，也不过是刹那间的痛，当肢体的疼痛过去了，看日升月落，依然是那么美丽。”
“刀子蕞把你带走后，你就一个人吗？”
“何大哥也来到这边，大家成了好兄弟。不过，后来何大哥到处游走，我们几个不想离开故土，便留在湘军这边，帮着何大哥打探些消息。余风爱玩，常常到处跑。大哥要修炼，偶尔看我们一下。”寒莫伸了个懒腰，悠闲地说：“其实亏了何大哥这次把我们叫过来，我才能又见到小姐。”
我听了，并不搭话，但心里已经对这三人与何震川的关系明白了一些，这个寒莫看上像个孩子，但内心似乎很成熟了。我笑了笑，有些怜惜地看着他。
寒莫回身看到我的神情，一怔，继而笑道：“你可不要总是这样的笑，小心赶尸匠的手下把你掳了去。要你做他们的王爷夫人。”
我笑骂道：“你这个乌鸦嘴！你盼着我们打败不是？”
寒莫笑：“胜败不是我说了算，要天王和东王说了才算，他们要真想打胜仗，就不要总躲在天王府里。最有效的防守就是进攻。”
他这话虽是随口一说，我却心里一惊，觉得他小小年纪，对政治军事的眼光还是蛮独到的。
“只不过这次曾国藩的行动真得很奇怪，”寒莫想了想，“芜湖既然已经占领了，太平军的防守又在北线，他怎么不乘胜拿下马鞍山，然后直捣天京。曾国藩坐守安庆，似乎也没有要进攻天京的意图。”
我心中突然一震，忙问道：“怎么说？详细想法说说看。”
寒莫道：“曾国藩初编湘军时陆军十三营六千五百人、水师十营五千人，加上兵勇、夫役工匠等，共一万七千人。在九江安庆攻占后，各类兵种翻了几番，总兵力在十万以上，加上李鸿章的‘淮军’。现在部队的数量上远远超过清兵。我听说曾国藩在倡议清政府，建造中国第一艘轮船，计划在安庆建立军械所。他对太平军的态度是猫玩耗子，留着太平军好让清政府保留他的湘军，只待湘军羽翼完全丰满，自己便可以做皇帝。”
我沉思，这时，有个兵士手捧着一个东西，来到跟前奏报：“状元大人，刚才回来报信的探子下去养伤之前，要小人将这个呈给大人，说是从湘军手里抢来的。”
我看到，是面小旗，质地很好、做的也精致：彩绘的花边显示出湘军苗族的粗犷，中间一只小雀儿，下面是人的骷髅头，很有点邪门。
寒莫奇道：“哎？这是赶尸道长的道旗啊！我见过。只有他的弟子才带着，难道说……”
我突然叫道：“遭了！”随即吩咐，“请慕云道长、丹阳知县立刻来城楼上找我，就说是有急事相商。”
我快步走向屋子，我记得那里有一张地图，迅速展开查看丹阳周围的地形。随口问道：“寒莫，你对这附近的地形了解吗？”
寒莫道：“不太知道。大哥倒是很熟悉，他常来这里。”
慕云见我看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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