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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今天是一个适合生孩子的天气?

        舒南乔抬头看看天,有些无语凝噎。今天天气确实不错,有大片大片的云挡了烈日,又不显得阴沉。

        被晨曦招呼出来,靠近就听见羊在一声接一声地咩,矮身挤进去,隔着一道木栅栏看见羊正贴着墙壁,一只前腿不断划拉着地面,身后有粘液滴下。

        舒南乔不知道它是因为腿上的伤才靠着墙壁还是羊分娩时都这样。它显得极为焦躁不安,在墙上不停蹭来蹭去,咩咩声发着抖。

        舒南乔不知道自己能为它做些什么,在旁边干着急。好在他们每天都打扫羊圈,让里头保持通风干燥,至少应该不会让它因为不干净而感染什么。

        其实舒南乔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为它做些什么,说实在的,它不过是一只从山里牵下来的准备被当作食物的野山羊。她本不该把多余的同情心给予食物,这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可是它怀了羊崽崽,而且……在这样紧张的分娩时刻,舒南乔真的很难不升起急迫的担心。在这个时刻,它并不是食物,而是一个母亲。她不会为食物担忧,但她会为一位母亲动容。

        羊已经匍匐下来了,头高高昂着,发出虚弱而高亢的叫声。有些情绪不需要语言也可以传递,在这一瞬间,舒南乔完全就体会到了羊的痛苦和焦灼。

        一段漫长又痛苦的时间后,小羊羔的头露出来了。舒南乔跑去烧了开水,找了剪刀,用酒擦拭很多遍后又用开水烫了烫,再回来的时候小羊几乎全要出来了。

        羊匍匐着,它可能是花了最后一点力气,才终于把小羊羔生下来,小羊羔软趴趴地躺在地上,自己靠在墙壁上喘气,又回过头去舔小羊身上的黏液。

        舒南乔在旁边等了很久,看那条脐带迟迟没有自己断裂的意思,有些着急,冒了险,拿着消毒过的剪刀越过栅栏,轻轻地去剪断那条脐带。

        晨曦本来还担心羊会抵触舒南乔的接近,试图阻拦一下,结果发现羊只是看她一眼,轻轻地咩了一声,又疲惫地转过头去舔小羊,中间还抽出时间来轻轻舔了舔舒南乔的手心。小羊躺在地上,那么小那么软的一小坨。

        舒南乔有些僵硬地感受手心里那种陌生的触感。也许是这段时间的照顾让羊明白他们没有恶意?总之,刚生产完的羊没有表现出一般动物生产完后对人的戒心和敌意,反而释放了善意的信号。这真的挺让人惊讶的。

        她招呼晨曦弄了些新鲜的草料放在食槽里,一起轻轻地退了出去。

        舒南乔坐在街矶上,托着下巴发呆。晨曦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舒南乔朝他咧咧嘴,“你说,我妈妈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很疼很疼啊?”

        声音好轻,像今天的云。

        晨曦沉默一瞬,也走到她旁边坐下,往前看去,他眼神飘得很远很远。

        他们的屋子在村里算是中间地带的,地势也是中间地带的高,往前看去先是几间别的屋子,有瓦房、有土屋,再往前是层层叠叠的青山。越往远处去,山越是飘渺,直到淡得像一层烟。

        “疼吧。我妈以前经常唠叨我的,说生我的时候疼两天两夜,结果我连做饭打个下手都匡瓢。”

        舒南乔噗哧一声笑了,看向他:“你打下手都匡瓢呀?我看你昨天做的还不错呀。”匡瓢是他们读大学的城市的方言,意思是办砸了事情。舒南乔心知肚明他妈妈原话肯定不是这么说的,不过是逗她开心。

        晨曦抬头看天,看云:“没办法呀,我妈不在了,谁能只是唠叨我几句就忍得我天天匡瓢。”

        舒南乔也不说话了,她托着腮,也看天,看云。

        良久,晨曦又打破了沉默:“我也不知道我妈觉得疼那两天两夜值不值得,但我还挺为她不值得的。”

        舒南乔微微地转头看他一眼,眼里没有好奇和探究,只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怅然和迷惘,像最远处的那片山,淡得像一层飘渺的、马上就要离去的烟。

        “生了个我,以前在家里就老要她忙前忙后跟着操心,”他顿了顿,“听别人说我妈以前还是个很厉害的会计呢,但生了我后说是家里没人帮衬,得带孩子。”

        “一离开职场,就再没能回去了,天天在柴米油盐里头打转。”

        “我真挺为她不值的,疼那两天两夜就算了,怎么最后也要替我挨疼。我妈真不聪明。”他整个仰过去,搁在椅背上,脸朝着天,一只手垂在椅子边,几乎要挨到地,一只手抚在眼睛上,遮住半张脸。

        他声音闷闷的。

        “就头两年,遇上丧尸潮,我体力好,前面顶着。没想到后面也有丧尸摸进来。”

        “反正,她就替我疼了。”

        他瓮声瓮气的,“我妈真不聪明。”

        舒南乔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他也不缺安慰,他就是想说一说。能说一说的地方也太少了,能指望谁能在这个自顾不暇的时代对别人的苦难投以同情呢?

        她起身,拍了拍晨曦的肩膀,就去取了昨天备好的准备做桃干的桃肉,已经出了很多水了。

        去灶房里把火烧大,把桃肉带汤汁全倒进锅里,煮了五分钟左右,锅里飘起一层浮沫,舒南乔小心地撇去。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她拿大漏勺把桃肉都捞出来,铺陈在铺了一层粗纱布的大篾箩里。

        又塞了一根柴火进灶,她慢慢搅拌着剩下的汤汁,提溜一勺起来,觉得稠度差不多了,才端起锅的双耳,倒到早就准备好的玻璃罐子里。满满一大罐。

        这才只处理了一部分要做桃干的桃肉,但舒南乔停了停手,先把熬好的汤汁用搪瓷杯倒出来七分满的两杯,还汩汩冒着热气,有些烫手。

        从碗柜最里头掏出来有一个小罐,里面是一些茶叶碎末,没法煎茶,但泡几杯搪瓷杯大小的茶还是足够了。她捻一小把撒进去,又加上开水倒满杯子。

        想了想,从篾箩里捏出两块桃肉来,快手切成很碎很细的小丁,撒到杯子里。

        她把这杯混合着桃子的香、冰糖的甜和茶叶的涩的简易版蜜桃茶端给晨曦,自己也端一杯,慢慢悠悠地踱到街矶上。

        又慢慢悠悠饮一口,桃香来势汹汹,又被茶的涩挡了一挡,她喝到了桃肉,嚼一嚼,本不算很甜的桃肉混合了冰糖水后清爽动人。

        “感觉冰镇一下更好喝呢,不过热的也很有风味。”舒南乔又抿一口,满足地叹一口气。

        晨曦已经缓过来了,他接过蜜桃茶,热腾腾的一口桃香下肚,熨帖又甜蜜。他也学着舒南乔的样子满足地叹一口气。

        他叹的这口气很长很长,彷佛是借着这口茶吐尽这些年的悔恨、自责和悲痛。

        很多话说不出口,他其实,其实只是想妈妈了。

        饮尽这杯茶,两个人又开始处理桃肉和桃金娘。桃金娘过一晚都坏了不少,舒南乔心疼地挑走,把剩下的桃金娘处理后泡了酒,整整齐齐地码着。

        今天虽然日头不大,但桃肉等不得人,他们也分工着拿了两条长板凳到前坪,铺上篾箩,打算晒他个三四天。晚上再把板凳搬回来。

        晨曦在外面耐心地分开每一片桃肉,以免沾粘到一起,就不好晒成桃干了。舒南乔就进屋,开了小火,把昨天用冰糖水泡上的桃丁倒进去,慢慢地熬着,时不时用铲子搅拌、翻转。

        这批桃肉有些硬,熬了十几二十分钟才有软化的迹象,咕噜咕噜冒出很多汁液来。舒南乔出去又抱了一抱柴火进来,堆在灶角,往灶里加了柴火。

        等到桃肉都融化成糊糊,水分收干,已有了酱的雏形,舒南乔用火钳捅了捅灶,加大空气流通,火一下猛起来。在这样的大火里又再熬了几分钟,酱基本就成了。

        舒南乔用一个只有小拇指大小的精致小勺挖了一点,尝了一口,又浓又香。她满意地挖出来都倒进已经清洗过后的之前装枇杷罐头的玻璃罐子里。

        这东西不好保存,所以她只做了一罐,得跟晨曦赶着这几天吃完。

        舒南乔看着这个玻璃罐子从黄澄澄的枇杷变成带着浅黄透着一星点儿粉白色的桃酱,第一次那么真切感受到在这儿已经待了一个季度了。

        去堂屋想收拾一下之前垫桃子用的塑料布,突然发现昨天放在堂屋里的箩筐还那样儿倒扣着,舒南乔掀开,惊讶发现一只肥大的白兔子旁边还待着七八只一丁点大的没毛“老鼠”!

        她惊讶地大声喊来晨曦,那兔子一惊也没逃跑,护住那群小崽子。

        晨曦一来也惊讶得很,舒南乔问他:“你昨天做的兔肉……?”

        晨曦茫然地解释,他看之前还剩了,不赶紧吃就要坏了,就着那些兔肉又煮了些鱼和青菜,也就没处理这只兔子。

        两个人看着兔子和小兔子,面面相觑。

        场面有些尴尬。

        舒南乔:“又一个当妈的……?”

        今天真是一个适合生孩子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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