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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舒南乔有些讪讪的,她是突然想起枇杷罐头还剩下一些些,再不吃估计就要发酵成酒了。

        等晨曦把剩下的田锄个大半,舒南乔就吆喝着喊他回去了。那些秧苗总共也没多少,犁多了也没得插呢。

        回去就开始准备晚饭了。

        舒南乔仔细地放完鸡血,把还温热着的野鸡用温水浸湿羽毛,找了一块干净但老旧的毛巾整个包裹起来,又吩咐晨曦把烧好的开水拎过来。

        “这是为什么?”晨曦小心翼翼拎着开水过来,怕烫到舒南乔。

        舒南乔让他往盆里灌开水,直到把裹着鸡肉的毛巾全淋透,自己拿着两根洗净的竹篾做长筷子,不断翻滚着盆里的鸡,嘴上还要不停道:“这样鸡毛拔得干净,直接用开水烫,受热一不均匀,鸡肉也会跟着掉,那些细细的绒毛也很难掉。”

        烫透后马上拎着毛巾裹住后的两个角,拎到箩筐里,撕叫花鸡一样扯开毛巾,再顺着鸡毛方向用手轻轻一抹,鸡毛就自己顺着势滑下来了。

        老旧的毛巾很大,却不厚,被用得只剩粗粗粝粝的纤维,隐约可见上头还有些以前编织的花纹的痕迹,但颜色已然发灰了。以前老家洗脸架上挂的毛巾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干净却破旧,倔强地用布料最后的那点筋骨挺着继续用。

        也许倔强的不是毛巾,而是嗲嗲和姆妈。他们节俭,用上好几个月乃至一年也舍不得更换新的,每天都认认真真用那条只剩下筋骨的毛巾洗脸,擦手,再认认真真搓洗干净,晾晒出去。飘在外头一打眼总让人觉得是抹布的那种程度。

        就好像什么东西在他们手里,能用的年头都变长了似的。

        爸爸妈妈给他们买了很多毛巾,姆妈整整齐齐叠起来,收在衣柜最里头,只有孩子们回老家的时候才笑呵呵打开衣柜,捧出一条又一条。

        这个时候又突然不可惜东西了。他们只自己舍不得用好东西。

        家里孩子看不下去,作势要扔掉旧的,嗲嗲和姆妈才摇着头叹着气换成新毛巾,旧毛巾或是用来作抹布,或是用来脱鸡毛。姆妈年纪大了田里农活做得少些后,天天就挂念着自己养的鸡,期盼着孩子们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她能有点东西给孩子们。

        舒南乔突然遗憾自己一直没有告诉她,她已经给得够多了。

        轻轻摇摇头,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舒南乔故作轻松问晨曦:“吃过叫花鸡吗?洪七公啃的那种。”

        晨曦老老实实摇头:“只吃过饭店那种,里边是荷叶,外面是馍壳壳。”

        舒南乔一下来了兴致,和晨曦打商量:“要不我们赶着脚程去池塘那边摘些荷叶?”,又自己个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也没做过,只有这一只。”

        晨曦指着太阳给她看:“能跑个来回。”

        “哎呀,”舒南乔一把打下他的手,“耳朵会被割掉。”

        晨曦愣了愣:“别唬人,那是指月亮。怎么样,跑不跑?”

        舒南乔还是有些犹豫,可就这一只鸡呢,调料也不全的,浪费了可怎么办呢……那是食物,宝贵的食物。这一犹豫,脸上就带出来了。

        脸色会说话呢。

        晨曦粲然一笑,帮着把装着脱完毛的鸡的盆往街矶里边儿、靠堂屋的方向挪一挪,扯起她的袖子就往外跑。

        太阳在落山的路上,夏天的燥热已经散去很多,耳边的是虫鸣、是鸟啼,是晚风吹过荡漾起的树浪,还有一些特别的声音。

        舒南乔大叫着自己手上还粘着绒毛呢,“要死啦你!”脚步却也没停下来。很久没有修剪过的头发,舒南乔早晨用一根露出里面黄色牛筋的粗皮筋精精神神地扎起来,现在也飘散了几缕发丝在脸畔。

        是温热的晚风,是落日的轻抚,是村庄里久违了的青春的打闹的声音,拂动着发丝在空中飘着,是自由的气息。

        舒南乔也放放肆肆跑起来,她有一种,怎么说呢,是一种什么东西松动了的感觉。

        野鸡也会有的,食物也会有的,快乐也会有的,自由也会有的。

        跑到池塘边舒南乔还有些喘气不匀,推着晨曦赶紧摘荷叶,时间紧着呢。晨曦整个人也热腾腾的,在这个夏日的傍晚散发着一种属于夏天的热气,他笑出一口白牙。

        他以前留在这儿的血迹早已不见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在某场绵绵细雨中又融到哪里去了,大山总是无声包容着一切。

        再回到这儿,他神情不见半分勉强,只有纯然的喜悦、放肆和畅快。

        舒南乔心里其实有些暗暗羡慕晨曦,真是一个简单、纯粹又快乐得够放肆的人,同样的摸爬滚打,甚至他还是被自己队友亲手断绝的生机,可他除了明明白白的厌恶外,还是那么勇敢。

        这种勇敢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他很快就振作起来并且全心全意投入到现在的生活里,比如他也从来不避讳自己对那些前队友的厌恶,他总说他们很坏,又比如,他从来不会躲着那些他曾经痛苦过的地方。

        他哪怕站在曾经差点死掉的地方,也能这么坦荡、畅快。

        可她不行,许多事情她就连在脑子里回想都不敢,怕晚一步就被拖入那种梦魇,永不得超生、永不得解脱。她连恨也觉得疲惫。

        除了包裹野鸡用来做叫花鸡的荷叶,他们还多采了很多,期待晒干了泡茶喝。天热,容易上火,一碗温热的荷叶茶饮清热解暑,比冰饮还见效得多。

        包叫花鸡的荷叶要选大的,老的,才够坚韧来包裹住整只鸡,在泥土传来的热度里缓慢地把荷香整个渗透进去。

        做茶饮的荷叶得挑得更精细,不能太大太老,这时候的荷香已经外溢了,制作出的干荷叶做茶饮香味不浓;也不能太嫩太小,太嫩太小的荷叶还带着一股子涉世未深的清苦,这股清苦也会带进茶里头去,虽然清热效果不错,但是没必要。没必要为了这点子凸显不出来的好去吃那么多苦。

        将将合适的鲜荷叶,用温水洗净,上头残留的鱼腥味、水腥味差不多就跟着滤走了。摆在太阳底下,摊开来,晒上一天,吸饱了阳光后收回来,整整齐齐码好,在屋子里叠放一宿,第二天起来一瞧,上手一摸,觉得返潮已经过了,就掏出铡刀,把一叠叠的荷叶摞着,一铡刀下去把根节切了,再耐着性子切成细长细长的荷叶丝。

        用锅盛着,蒸上个十来分钟,出锅了,把丝铺在篾箩上摊开,再在太阳下头晒得差不多干,就能一把把地搓碎了。

        还是小孩子的舒南乔经常被打发去干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又能让她玩个尽兴的活计,她被千叮咛万嘱咐地洗干净手,坐个小板凳,鼓着脸认认真真地抓一把捏碎、又抓一把捏碎,然后忍不住孩子心性地撒在篾箩上:一场荷叶雪。

        姆妈就在旁边干着自己的活儿,笑眯眯地看着她。日子悠长。

        等都揉碎了,再都收集起来,小火烘干,就可以收到粗纱布做的小袋子里啦,要喝时抓一小把煎茶,微微涩口里透着一股荷叶的清香,含在喉咙,很润嗓子,再慢慢吞咽,熨帖着一路到胃。

        像把夏天留在这一刻。

        赶着太阳彻底下山前,在太阳和月亮同时一东一西挂在天幕的时刻,舒南乔和晨曦匆匆忙忙赶回来了,形容有些狼狈,但眼睛都闪闪发亮着。

        比太阳耀眼,比月亮动人。

        “我真做了啊?”舒南乔打趣晨曦。

        晨曦浑身散发着腾腾热气,最近头发长长了,像个毛栗球,看着又绒绒的又觉得有些刺手:“我来也行。”

        舒南乔相信他是真不吝出一份力,但确实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的厨艺,把他赶去外头拔几根葱和蒜叶子,切好备用,又让他先去浴室擦洗一下一身汗。

        舒南乔自己又去舀了一勺酒出来。

        想了想,这样畅快的日子是值得花些好东西的。她从仓库最深处掏出了那包香料,珍惜地倒出来一些。

        用刀背砰砰把骨头先给敲酥了,这样才能团成一团叫花鸡。又加上调味料,浇一勺酒,浇一勺盐。

        没有手套,只好反反复复洗净了手,给鸡肉做了一套“马杀鸡”,力求入味。可腌制还需要些时间,舒南乔盖住盆,回屋里搬出来之前剩下的枇杷罐头。

        她先尝了尝,果然开始能尝到一些些酒味了,现在吃还行,再放几天估计要酿成酒了。其实搁在末世前,这样的罐头也已经不宜再食用了。

        舒南乔有些感慨,按这样的保存期限来看,秋天要储存很多食物才能熬过冬天。

        和晨曦一人舀了一碗,他们就这样安静地一人搬一把椅子,躺在已经开始闪烁的星空下,静静等待。

        今天的夜空很美,之前匆匆露脸的月亮不知道躲去哪里了,似乎它的使命就是带着他们回家,然后就下班了,让漫天的繁星顶上。星星布在夜幕里,颗颗点点地闪烁着,映出一片静谧。

        中间起身去了一趟灶房,把腌制好的野鸡用两三片大片的荷叶层层叠叠包裹住,打上结,又拿晨曦洗完澡后就去备好的黄泥土,一层一层糊上,糊成一个土团。

        拨开灶房深处的火坑堆,掏出一个够大的坑来,把土团放进去,在上面燃起熊熊的火。看着跳动的火焰,舒南乔一滴汗珠划过,她歪头看晨曦:“你说能行吗?我就当烤红薯一样烤呢。”

        晨曦想了想,道:“不行也行,那我就去炖兔子。”

        也是,舒南乔舒展开了眉头。

        就像日子嘛,总还有办法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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