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世生，来，干了这杯，干了这杯。”王贵生大声喊道。

        “对……，对，世……，世，生，喝了，贵生叔的酒你一定要给个面子，他是我叔，也就是你叔，把它喝，喝，喝了”结巴王大军附和地说。

        “我已经喝了这么多了，这怕是有一斤了吧？我牙根子都快硬了，实在喝不动了，你们就饶了我吧，昨天晚上喝的，酒劲儿还没散完，昨晚半夜我起夜的时候正好碰到我爹，我刚准备去厨房喝水，就被他喊住了，他知道我就要喝冷水，我赶紧缩了回来，你们是知道的吧，我这气管炎，十几年的老毛病了，我爹清楚喝了酒又喝凉水的厉害，所以不让我喝酒，唉，我这毛病怕是改不了了，只怕会早早地见阎王爷去哦。等东成长大了，一定得教育他，不能像我一样，总爱喝他妈这点儿猫尿“说着说着，世生就有点伤感了。

        “世生啊，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也算是我们扎霍村的能人，人前行人前走的，你看，你虽然没念过几天书，可这打算盘，算盘珠子呱嗒呱嗒地一打，算起账来又快又准，一点都不含糊，谁能比你呀，所以，你还是不能早死，二天，等我抱孙子了，还得找你起名字里”贵生很认真地说道。

        “贵生哥，你说笑了，当初要是我爹不逼着我去跟他放羊，要是能把我交到学校去，让我念上个三五年书，我可能还不止这么点儿本事吧，你看我们村儿来的那个李老师，他才五年级毕业，人家不也是民办老师吗？一个月也有三元钱的工资呢，你们说，我念个五年级，不说三元，两元应该可以吧？老子自己挣钱了，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管的着吗？不至于连喝点儿小酒还得天天看翠琴的脸色吧”说着，世生把声音拖的很长，好像很气愤的样子说道“你们可是没见过他爹那样子，有一次我们三喝酒，对头，就是去年腊月初八还愿那天晚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腿那么长，跑到我家来了，我回家的时候，他看见我有点醉了，那个脸黑的呀比张飞都黑，一晚上竟然没跟我说话，我是受得了那种委屈的人吗？”。

        “哎呦，是世生啊，你啥时候来的？吃晚饭了吗，我去给你做饭去？”我道是谁，原来是张云梅，这云梅是世生远房姨妈，比世生大三十岁，辈分高一辈。按辈分，世生应该喊王贵生姨父，算是长辈，可是，王贵生又喊世生的爹叔叔，自小世生喊贵生哥，习惯了，不好改口，索性就不改了。

        “不了不了，姨妈，我不饿，不想吃”世生刚说不饿，肚子咕噜咕噜就响了，惹的贵生两口子哈哈大笑，只有结巴不知道他们为何大笑。

        “爷爷，爷爷，”从院子里传来一阵喊爷爷的声音，话音刚落，人就到了堂前，“爷爷，奶奶呢？”原来是贵生的大孙子。

        “这儿呢，小军，你咋来了呢？来了就好，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去”云梅在里间厨房答道。

        “奶奶，我不吃，二妈说让我来请你和爷爷过去吃卷饭（卷饼），我去二爸家吃卷饭”小军答道。

        世生见有人来请东家吃饭，自然是晓得该走了，一口干了杯里的酒，放下杯子正准备走。

        云梅突然又说，“他爹，留世生在这儿吃夜饭（晚饭），我去给他下酸菜面，好让他醒醒酒，世生，酸菜可以醒酒”

        “对对对，世生，留下吃饭，让你姨妈给你下碗酸菜面吃，好好醒醒酒，正好这两天翠琴回娘家了，也没人给你做饭，在这儿吃吧。”贵生拉着世生的手，硬是留他吃晚饭，可是世生是个爱讲面子的人，怎么可能在这个场合下留别人家里吃饭呢，于是，他一个劲儿地给结巴挤眼。

        世生硬撑着出了贵生家院子的大门，走在外边路上开始一摇一摆地摇起来了，嘴里似乎还嘟哝着什么，倒是听不清。他显然是有些醉了。

        扎霍村依坡建房，修起房子以后，整个寨子像一块儿梯田，前排房子和后排房子之间有一道大坎。贵生的房子在砍下，世生家在砍上，世生从贵生家出来爬一道砍就是自己家了。

        到家门口了，世生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他爹那里，看他爹有没有做夜饭，他希望他爹不会让他失望。

        这年尕海已经六十六了，当初放的那帮羊只剩下三十八只了。世明给李家上门儿了，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七年了。

        看着羊圈门锁着，门上也绑了狗，世生心里有底了，晚饭是有了着落了。肯定是爹放羊回来了。这个点儿，说不准正在吃晚饭呢，心头一喜，世生三步并作两步，进门便喊，“爹，爹，爹……，”屋里没人应声。

        奇怪，老头哪里去了呢？

        世生先是到了厨房，哎，锅台冷冰冰，火塘也冷冰冰，碗柜里放着半碗酸菜拌面饭，看样子是早上吃剩下的，旁边的菜碗是空的，心里顿时失望。

        不好，莫非出事儿了？此时，世生猛然酒醒了，转身即来到他爹的睡房，屋里很黑。“爹，爹”世生连喊两声。

        “世生哇？你咋来了呢？吃了夜饭了么？”

        “爹，你是咋呢？今天咋这么早就上床了呢？咋夜饭都没吃就睡了呢？”

        “不舒服，头有点酸痛，这腿关节炎也有点痛”

        世生赶紧点灯凑到尕海床头，伸手摸了一下尕海的头。

        “不好，爹，你发烧了，你等着，我去叫金葵，让他给你打一针青霉素，输一瓶葡萄糖，然后再吃几片安乃静，估计就好了”世生匆忙出了门。

        还好金葵在家，得知尕海生病，金葵也不好耽延，提起药袋子赶紧走。进门后，给尕海量体温，打针，并叮嘱世生给老人家做口饭吃。

        金葵走后，世明媳妇儿听说尕海病了，做了一碗鸡蛋汤，端了过来。世明也来了。

        见世明、世生都到了，尕海硬撑着坐了起来。

        喝了鸡蛋汤，慢慢地好点儿了。

        世明、世生大家都没有走，陪着尕海。

        尕海劳碌一辈子，没啥大本事，但身体还算硬朗，除了关节炎经常发生，还没其他的大毛病。十点左右的时候，发烧基本也就退了。

        世明、世生大家看着尕海好起来了，当然也高兴，可是尕海突然开口了。

        “世明、世生你们两个都在，我今年也是六十六的人了，这病也越来越多了，人不可能一辈子不死，趁你们都在，我说几句，先说世明，你是老大，当初你给李家上门儿的时候，李家答应你的儿里边有一人顶芈家的房的，这老大姓芈都四年了，你又给改回姓李了，其他的五兄弟都还姓着李，四个女孙不可能来姓芈吧，他们姓芈有啥用呢？将来都给人了，顶不了房门，算不成一房人（一户人），不行就让老二姓芈吧，他精明些，可靠些，老二姓芈以后，三间老房子一间半归他”

        “爹，我跟老二商量”世明也是没多话的人。

        见世明没多话，尕海开始叮嘱世生了。“世生，你一直都怪爹没让你念书，你总说你不是吃农家饭的人，是吃皇粮的人，你都四十四的人了，好好攒点家，将来把桃平送到远处念书去，让他吃上官家饭。平日里给人打打算盘，算算帐，也不算坏事，人活着，总需要人帮忙的，可是人家请你当总管，红事白事，你都在参与，人家说你能说会道，人前行人前走，但是不要忘了，这酒就像毒药，还是要少喝点儿，喝了酒半夜喝冷水的毛病要不得，你这气管炎的毛病可不轻，还有，我让你哥哥家的老二顶芈家一房人，你么意见吧？”

        “爹，我都是黄土埋了半身的人了，不想那些了，我现在就想一门儿心思让桃平争气，我只有桃平这一个娃，让他成气候了，我和翠琴走到哪里脖子都是长的（自豪的意思），哥哥的老二桃贵顶一房人可以，家产就分那一间半老房子，其他的都不能再分了，其他的都是桃平的了。”世生算是个比较精明的人。

        世明媳妇儿听不下去了，开口了，“世生啊，不是嫂嫂说你，你咋那么见外呢？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桃平是谁嘛？桃贵又是谁？虽说不是一娘生，但和亲兄弟是一样的。”

        “嫂嫂说的对，不过等我们都死了，万一他们妯娌之间打不拢就会打架，虽然和亲兄弟一样的，但毕竟是各自吃的各自的饭，我们当父母的，还是把该说的话说清楚的好，不要把问题留给后人”世生好像有先见之明。

        “好了，时间不早了，世明，你和你媳妇儿早点回去睡吧，我这儿就让世生留着就行了，反正翠琴也回娘家了。”尕海有点不高兴地说道。

        可能他发现了世生还没吃饭，起身去厨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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