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自作孽，不可活（下）
到底还抱有一丝幻想，何槿硬着头皮走进屋去，冷不防叫只弹花软枕砸了一下，原来却是嫡姐拼尽气力扔过来的。何采歇斯底里地用沙哑的嗓子喊道:“滚——出——去,你个下贱——胚子，滚——出，啊，去——”“姐姐，槿儿只是来探望”“谁，啊，是你——姐姐，你，也配与我——相提并论！给我，呵，滚——出——去！这府里头，”何采一时喘不上气，丫鬟们忙捶了几下背，她继续骂起来：“只有我何采一个，一个，大小姐！你是，什么东西！”“姐姐，我是有话要说”“说什么说！我何采，纵使——病死了，也用不着你来，发好心！快，快，把这个——贱货，打出去！”骂完这几句，何采再无力气，径直倒在榻上，但那一双利眼，兀自死死瞪着庶妹，恨不能立时吞了似的。
何槿再不说话，也只冷冷看着，咬紧牙关，暗骂一句：“这是你自找的！”登时转身走了出去，也不理会丫鬟们的大骂。
回了自己屋里，何槿点上蜡烛，呆坐在小几旁，双眼不知在看些什么。珊瑚有些怕，怯怯地问：“姑娘，你，你没事吧？若是在大小姐那受了气，别往心里去。大小姐素来脾气暴躁——”“珊瑚，我没事，”何槿平静地说，眸中射出两道寒光，“咱们，总要报仇的，对不对？”说罢，何槿冷笑两声，信手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自言自语道：“我的好姐姐，你不肯听我说话，将来有了结果，可千万别怪我。要知道，这，是你的报应。”
又过了月余，广宁侯府大张旗鼓地前来正式提亲，隋国公夫妇自是一口应允。府里头张灯结彩，又请了个戏班子来唱戏。不想却吓着了病在床上的何采，病情又沉重了几分。急的郑氏天天烧香拜佛，弄得何采的院子里香烟缭绕，呛得何采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自此，何采每日里昏昏沉沉，鲜有清醒的时候。卢氏日日衣不解带地在旁照料着，熬得身形消瘦，眼下一片乌青。冯氏却只管殷勤地端了一碗又一碗补药来，说是怕大妹妹身体虚，病好的不利索。郑氏见了，心中也宽慰几分。
可惜，何采的病反反复复，日渐沉重，竟至于一连十余日没有醒转过来。隋国公痛下决定——哪怕让二丫头替嫁，也不能毁了这桩婚事。于是放出风去，只说是庶女病重，阖府悉心照料，请来了许多名医，倒博了个仁厚的好名声。内里却把何槿禁了足，不肯再放她出房门一步。
依着隋国公的盘算，嫡女倘若康复，自然最好，左右外面已知晓自家庶女病重，到那时正好趁机结果了二丫头，只说是她不治身亡也不会有人多想。若是嫡女没了，便让庶女顶着嫡女的身份，依旧嫁过去，对外也只声称病故的是庶女就是。这门婚事势在必行，改不得的。
隋国公知道，郑氏恨毒了二丫头。平心而论，自那个姨娘死了以后，他也不待见这个庶女，总觉得晦气。若不是为了能与广宁侯府结亲，只怕他再想不起二丫头来。不过，不管是谁嫁过去，都是何家的女儿，自己总吃不了亏。
又是一年春，只何采却再没能享受这大好春光，她拖着拖着，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郑氏伏在床前哭的死去活来，恨不能随了女儿去。隋国公不以为意，语气极平淡，说：“不过一个卑贱的庶女罢了，也值得你这么哭？我知你素来心肠软些，可也不能自降了身份。虽说你对他们一视同仁，慈爱有加，可这分寸嘛，还是要有的。”郑氏的神志还算清明，她简直不敢相信丈夫的话，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尖叫道：“老爷，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庶女？采儿怎么可能是庶女？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是你我疼宠了十数年的孩子！她明明是”
“啪！”郑氏苍白的脸颊上顿时多出五个指印。隋国公厉声斥责：“糊涂！采儿自然是嫡女，只是现在死了的，只不过是庶女何槿！采儿病了这么久，你怎么却糊涂了？这个躺在床上的下贱胚子，明明是二丫头，怎么可能是我们金贵的嫡女何采？！”缓了缓，隋国公语气和善许多，继续说道：“采儿是个懂事的，听闻庶妹病重，不顾自己大病初愈，把院子让给庶妹居住，自己住到了抱厦。这，是你教得好。”
郑氏绝望了，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他怎么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死的人的身份只能是何槿，隋国公府的庶女。因为，隋国公府的嫡女，会是广宁侯府二少爷的妻子啊。她无法接受这个冷酷的现实，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昏了过去。隋国公却不理会，径直吩咐：“二丫头没了，太不吉利，别冲撞了大小姐的好事，马上下葬。这屋里的丫鬟照顾不周，留之无用。灌了哑药后，打发了吧。”
可怜何采，千娇百宠地活了十余年，死后却只有一卷草席裹身，连名字，都只能用她最蔑视的那个庶妹的。倘她知道自己的身后事如此凄惨皆是由于平日里最疼爱她的父亲所致，倒不知她在九泉之下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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