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佳儿佳妇
“呀！真好看！”琥珀站在何槿的身旁，替她整理嫁衣。琥珀是半个月前隋国公指给何槿的丫鬟。依着隋国公的意思，伺候何槿倒是次要的，尽心监视何槿的言行才是最最要紧的。可惜，琥珀是何槿生母跟前掌事丫鬟的养女。自何槿生母亡故后，伺候过她的人都被撵出府了，那丫鬟就嫁给了一个医馆大夫，瞧着琥珀一介孤女怪可怜的就收养了她。后来，夫妇二人先后逝世，琥珀就进了府当丫鬟，一直在郑氏身边做事。因此，细算起来琥珀与何槿也有五六年的情分了。何槿早想把她要过来，可惜没有借口。真是打了瞌睡就有人送枕头，隋国公问也不问就把人送了来，何槿十分欢喜。
试好嫁衣，何槿小心吩咐了珊瑚些什么。琥珀恍若未闻的立在一旁收拾着东西，并不多言。她心里明白，自己与小姐虽也有五六年的情分，终究比不得珊瑚与小姐打小儿的患难与共。有些事儿，小姐总是更放心珊瑚一些，可那不是自己该关心的。这人哪，要有自知之明。
正忙着，卢氏来了。卢氏与何槿叙了会儿闲话，就屏退了丫鬟们，拉着何槿的手，坐在绣榻上，温厚笑着：“大妹妹，现如今你也快要出阁了，嫂嫂有几句话想要嘱咐嘱咐你，你可别嫌嫂嫂聒噪。你和你二嫂子都是要强的，脾气又都急。虽说你就要出嫁，实在也见不了她几日，很不必怕她。可有一样，你若想在宋家立住脚，这夫君的疼爱，公婆的喜欢，子嗣的顺利，娘家的势力，哪一条缺的？前几样你眼下急不得，末一样还不牢牢抓住？我是个和善的，你虽与我不亲密，可我也不会与你生了嫌隙。你二嫂却有些计较，又是个拔尖的，你说不得要让让她。大妹妹是个聪明人”卢氏话犹未尽，何槿早已打断了她， “嫂嫂，我纵使放下身段去哄她，她也未必会好好待我。倒不如就此撇开，也比那隔三差五一时好了一时歹了的省心。何况，还有别人呢——”卢氏一愣，叹口气，自己去了。
何槿，也不去送，呆呆坐在绣榻上，倚着引枕，任由一丝冰冷由外而内地渗入身体，悲凉之意泛上心头。
其实，娘家对于自己，是根本靠不住的吧？两个嫡兄纵与从前的 “何采”交好，自己也不屑去找他们。大嫂倒是个好人，可惜懦弱了些，在家里也说不上话，自己又不忍心拖累她。郑氏、卢氏，不来害自己就是好的了，还能奢求旁的吗？至于父亲，她已无话可说。自己，只有自己了。
“小姐，喝杯茶吧？”何槿正呆坐着，珊瑚斟了盏茶递给她。琥珀则支开窗子透透风，唯恐何槿不适。
还好，我还有她们陪着。何槿不由得红了眼眶，忙扭过头，悄悄拭去泪珠，才接过茶盏，慢慢啜着。何槿起身，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致。她的眼神越来越明澈，信念越来越坚定。她知道，自己从前怕嫡母，怕生父，怕嫡兄，怕嫡姐，什么都怕，因为那时的她一无所有，拿什么和命去斗呢？可现在，她不怕了。她知道，她有好姐妹、好朋友，甚至她还会有一个好丈夫……何槿明白，自己必须要稳稳地走下去，一步也错不得。
成亲这一天，晴空万里，微微有些轻薄的云彩浮在青蓝色的天际，到处充斥着躁动不安的喜悦气息，令人心醉。
何槿不言不语，由着别人打扮自己，连看也不看。待得梳妆已罢，她缓缓站起身来打量自己。她看着新磨的菱花铜镜中俏丽的脸庞，几乎错认那是旁人。忽的心头一酸，暗自思忖：也不知娘当年成亲时是否，罢了，是自己痴了。娘到底只是妾室，哪里能够享用大红嫁衣、满堂灯烛、热闹喜宴？也许，娘亲也没有想过，自己可以以嫡女之姿堂堂正正的嫁，可惜娘亲终究没能看到。
大颗大颗珍珠般的泪珠扑簌簌落下来，险些弄花何槿的妆容。琥珀、珊瑚想起这么些年受的苦楚，也情不自禁的抽泣起来。旁边的喜娘不知就里，只当是何槿舍不得父母、兄嫂，啰里啰嗦聒噪了半天，反勾的三人更加伤心。琥珀知道珊瑚不好开口，强忍住伤心，勉强说道“小姐，莫再哭了。又不是再不能回来了。纵是为了这府里头的许多人，小姐也该笑着嫁出去，可不能让人笑话了呢。横竖有咱们风风光光回来的一天不是？”喜娘劝了半天不见新嫁娘好转，正觉得尴尬，好容易有人帮腔，哪里还顾得上理会话里头的歧义，只一味点头称是。
何槿拭去眼泪，重新打扮一番，兀自坐在绣榻上等着。她环视着这间从未属于过她的屋子，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
“琥珀，寻张喜帖来。”何槿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中的颤抖，幽幽的声音落在人们耳中有冰冷的寒意。珊瑚有些怯了，惴惴地取了一张，呈给何槿。何槿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微微笑了起来。然后径直撕了，扔在燃着百和香的香炉里，掷下一句： “我，可只是我了。”说罢何槿自己利落地蒙上盖头，坐在绣榻上，再不开口。可是没人知道，何槿在心中，不停地问自己，今天真的就能离开了吗？真的不必再理会这里的腌臜事了吗？又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无论是庶女何槿，还是嫡女何采，她都不再是了。现在的她，不必忍辱负重，不必矫情做作，她终于可以做自己了。
后来的事情，何槿尽忘却了。她只记得，自己是如何求得宋郎为自己取字的——
“采儿 ，我们终于成婚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欢喜。”何槿听着 “采儿”两字，浑身一颤，下意识的躲开宋明彦伸过来的想要替她拢拢头发的手，小心翼翼的咬着红唇，又怕宋明彦起疑，想了会怯怯地说：“宋郎，我没有小字，父母、兄嫂都叫我采儿，可是，我私心里总是想让你与别人不同的。你，明白么？”宋明彦愣住了，片刻后他微微笑着，抚着何槿的肩，问： “佳芙，我唤你佳芙可好？”何槿欢喜的几乎要哭出来，靠在宋明彦怀里，低低说道： “只要是你取的，不拘是什么都是好的。”
宋明彦是个敦厚的人，也不再多话，只把佳芙纤纤玉手握在自己宽厚温暖的手掌中，分外怜惜。何佳芙想，他的手真温暖啊，像是冬日慵懒的阳光，让人感觉安稳妥帖，只想沉沉睡去。宋明彦想，她的手真清凉啊，如同夏夜清爽的山风，让人感觉轻松愉快，只想就这么握着，再不松开。
回门那天，更是没有在佳芙的脑海里留下任何记忆，无非是模模糊糊的重重叠叠的人影，影影绰绰投来的或嫉妒或羡慕或谄媚或不屑地目光，如是而已。她只记得，自己与夫君情好日密，她几乎要怀疑这是一场梦。
于是，宋明彦书房的桌案上，总会适时的出现一盏香茶。灯中新结的灯花，也总会被轻巧的挑落。就连他对月吟诗时，也会有温柔的句子一唱一和。何佳芙是那样迫不及待的展示自己，只害怕丈夫看不到自己所有的好。
这一对小夫妻，实在是琴瑟和谐，鸾凤和鸣。落在广宁侯夫妇眼中，也自是高兴的，连连夸赞是一对佳儿佳妇。隋国公听了，更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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