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兰骜眨了眨眼，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愣了一下，见莫怀誊还保持着递他东西的姿势，赶紧接了过来。
入手的布巾湿湿软软，明显是刚浸了温水。
“多谢。”
莫怀誊没有说话，就好像他过来的目的只是为了送上一块布巾。
兰骜看着他转身离开，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东西，等感到微微的湿意，才猛然回过神来。
低头看到自己胸口湿了一块，他顿时觉得懊恼，同时隐隐又有些难堪。
用布巾沾着一点点擦掉手上的尘土，然后脱下鞋子倒出那颗折磨了他许久的石子，兰骜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把布巾一圈圈缠在伤得比较厉害的左手上，重重吐出一口气，接着跑了起来。
从兰骜摔倒，到莫怀誊给他送布巾，这其实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短到同在演武场上跑着的寇行戈和唐南都没有发现兰骜被人撞倒，短到莫怀誊已经重新回到了高台上，原本和他一起看着士兵训练的高纪阳才从怔愣中回过身来。
“你刚才去干嘛了？”高纪阳一脸震惊地问道。
莫怀誊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不是都看到了。”
“就是因为看到了才会问啊。”高纪阳又往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兰骜倒出了鞋子里的石子继续跑的一幕，“我怎么不记得你是个这么体贴手下士兵的人呢？”
高纪阳是临潢左卫的参军，自当兵以来一直跟在莫怀誊身边，是他的左膀右臂。与他情况相同的还有一人，名叫刘大河，最近被派到上头云扬府军办事还没有回来，他们两个参军，分列左右，是临潢左卫里除了莫怀誊这位都尉之外的二三把手。
刚才高纪阳和莫怀誊正老神在在的喝着茶晒着太阳，顺便看看新兵们跑圈，可是眼看着其中一个新兵越跑越慢，直到落在最后，然后突然一个人从侧面冲出来把他撞倒时，他身边这人竟然就这么纵身从高台上跳了下去。
虽说以莫怀誊的身手跳下去也不至于会受伤，但架不住他吓人呢！
“不是体贴。”莫怀誊解释，“只是看不惯。”
高纪阳闻言也想到了刚刚他们在上面看到的，兰骜被人推倒的全过程，到了嘴边的抱怨也收了回去，“有些人的行为举止，确实让人看不过眼。”
“看不下去就要想办法解决，让这种事再也没有机会发生在临潢左卫里。”
莫怀誊拿起旁边木桌上的水壶，正要倒点水喝，却发现早已经空了，这才想起来是自己刚才把里面的水都拿来倒在布巾上了。
……
兰骜低着头跑了一圈，就感觉自己已经很难坚持下去，这个时候唐南正好跑到他身边，喘着粗气像是下一刻就能厥过去。
“不行了，兰大哥我跑不动了。”
兰骜鼓励他，“想想你马上就能去吃饭，哪能就这么中途放弃？”
“呼，呼……”
唐南想到吃的狠狠咽了下口水，结果差点背过气去，翻着白眼的样子把兰骜都给吓了一跳。
“好好好，跑不动就不跑了。”兰骜被人叫了大哥，即使唐南只比他小了一岁，也仍旧让他兄长之心泛滥，“大不了等我跑完，把吃的分给你一半。”
本来以为唐南会松口气，直接停下来不再跑，却没想到他突然就哭了，还是嚎啕大哭，“呜呜，兰大哥你对我太好了！”
兰骜无奈了，同时因为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话时，跟唐南的动静比起来简直像小猫叫，“你哭什么啊？”
唐南哭得抽抽噎噎，“我就是感动的。”
兰骜这下是真的笑了，胸腔里本就灌满了冷风，这一下直接令他喉咙一痒，不停地咳嗽了起来，看得唐南一脸的担心。
“兰大哥你没事吧？你别说话了，这样很难受的。”完全忘记了是他先过来找兰骜说话的。
兰骜咳了一会儿终于平复，他侧着头，看向还跟在自己身旁的唐南，纳闷道：“你不是跑不动了吗？”
“我不能让兰大哥一个人去面对这些困难。”唐南眼神坚定地说完这句话后，立马又苦哈哈道：“而且，我胃口大，两个人分一份饭食，肯定吃不饱的。”
兰骜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那咱们就一起坚持下去。”
只不过这些话说起来简单，真要跑下来二十圈，对于现如今的兰骜而言还是太难了点。
眼看着日头慢慢升到最高，演武场上其他人大多已经散去，有些新兵跑完的，也都被付彬带去吃饭，而场上剩下的人则越来越少。
已经跑了一个早上加上午的兰骜现在完全就靠着意志拖动两条腿走下去，他的头发和衣服完全被汗水湿透，紧贴在皮肉上，绵密的刺痛几乎从全身传来。
兰骜怀疑，自己之前摔倒的时候，并不是只伤到了手和胳膊。
“十三……”
咬着牙又走完一圈，寇行戈突然来到了他面前，“兰骜啊，实在不行你就别跑了，我看你的脸色也太难看了。”
他走近了几步，防备着被别人看到，扯开衣襟示意兰骜看他衣服里面，“我给你和唐南藏了块饼，等下午闲下来，我带你们去河里抓鱼吃，所以你跑不完也没事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下来二十圈，自付彬带了第一拨完成任务的人离开，剩下的人里大部分都已经自暴自弃，宁愿饿肚子也不想跑了。
“我不是担心没饭吃。”兰骜头有些晕，他抬手擦了下汗，目光落到左手缠绕的布巾上，顿了顿，说：“这二十圈，总要跑完的。”
就算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他既然来参军了，总不能一直逃避。
人都说万事开头难，他得把最难的熬过去。
“可是，你能行吗？我看刚才都晕过去了好几个。”
兰骜：“我心里有数。”
寇行戈不再劝他了，而是走到后面的唐南身边，和他说了些话后，走到了一旁的空地上坐下，抱着张饼，静静地等两人走完。
“十四、十五……”
演武场上的人更少了，正午的大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寇行戈在一个地方坐了没一会儿就撑不住了，又往边上走了几步，找了片阴凉地呆着。
“十六、十七。”
唐南到了极限，主动下场休息，他接过寇行戈递给他的半块面饼，吞了吞口水，却没有吃，“我觉得我好像饿过头了，现在看着这饼一点胃口都没有。”
“不想吃就不吃，惯的你。”寇行戈抢白了唐南一句，但还是给他递了水。转过头去看兰骜，忧心忡忡道：“这小子看着就像是在玩命啊，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唐南感慨道：“我是没想到，兰大哥看着瘦瘦弱弱的，竟然能坚持那么久。”
“他这是心气儿高，不肯服输啊。”
演武场外，莫怀誊看着里面踉踉跄跄埋头往前走的人影，眼中少有的浮现出几分不解，他不明白兰骜在坚持什么。
早饭的时间早就过了，按着付彬漏洞百出的惩罚措施，就算跑不完，也是不耽搁他们吃午饭的。
但其他人都去了伙房，兰骜却还在这里。
不过不解归不解，兰骜的举动倒也真的引起了莫怀誊的兴趣，他不自觉地就在原地停留了很久，目光一直注视着演武场里那道身影。
十八圈、十九圈……
兰骜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每往前走一步都重逾千斤，他已经很累了，但好在只剩下最后一圈。
“二十。”
嘴里轻轻念出这两个字，兰骜顿时脚下一软。卸了劲之后，他连站都站不住了，干脆顺势往地上一趟，大半天的时间里眼前都是黑的。
耳边是嘈杂的嗡鸣声，兰骜仔细辨认了下，是寇行戈和唐南的声音。
“兰骜，兰骜！”
寇行戈跪坐在地上，将兰骜抱在怀里，一直在喊他，“兰骜你醒醒！”
唐南手足无措地守在一旁，已经又开始掉起了眼泪，“呜呜，兰大哥……”
寇行戈不耐烦了，冲他喊：“呜什么呜？你哭丧呢！”
兰骜被吵得头疼，睁开了眼睛。
寇行戈看到了，惊喜道：“你醒了？兰骜你没事吧？”
唐南赶紧擦了把眼泪，“兰大哥你突然就这么躺下了，可把我们吓得不轻。”
兰骜胸口还难受着，喉咙里像是被塞了块铁锈，让他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吐血。
干呕了几下，他试图从地上站起来，“我，我就是太累了，回去睡，睡会儿就好。”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眼前又是一黑，这次是真的晕了过去。
这次是唐南离他近，在寇行戈伸出手之前，就一把抱住了要倒下的兰骜。
……
兰骜这一睡，直到晚上才醒了过来。
睁开眼，他就发现自己躺在床铺上，营帐里点了盏小油灯，光线十分昏暗。
只有他一个人在，其他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浑身无力，兰骜下意识抗拒起身，闭上眼睛又躺了许久，他才尝试着动一动手脚。
结果刚一动，浑身散架似的疼痛就算了，他还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早上出门的那身衣服——汗水、灰尘、还有血……兰骜觉得自己肯定已经臭了。
这下子他再也躺不住，拖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来，打开包袱，翻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
看着干净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兰骜怎么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就这么换上。
他得去洗个澡，哪怕用水冲一下也可以。
兰骜想起了营地附近的潢水，艰难地从床铺上下来，穿好鞋子，拿上了换洗衣服就往外面走。
营地里依旧是灯火通明，经过演武场时他往里面看了一眼，没有发现寇行戈他们的身影。
出营地大门时，有士卒拦住了他，询问过后得知兰骜准备去外面洗澡，也就没有阻拦，还提醒了两句，“你是新兵吧，现在晚上还很凉，到水边随便洗洗就得了，别不要命往中间去啊。”
兰骜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多谢这位大哥。”
“不用谢。”士卒道：“你抓紧点，别回来太晚，今晚将军会巡营。”
潢水上游出自五羊山，出了山之后，顺着地势绕了个圈，然后才朝着临潢县城的方向流去。
临潢左卫的营地，就位于这个圈里。所以只要出了营地，不管往哪个方向去，都能走到潢水边上。
西边靠着五羊山，潢水在那里分出了一条支脉，因为地势偏低的原因，在原地汇聚成了一片浅潭，那就是临潢军士们平日里洗澡的地方。
兰骜顺着守门士卒的指引，一路来到了潭边，看到水的一刹那，他就再忍不住，把换洗的衣物往潭边草地上一放，就要脱衣服下去。
脱下外衣叠好，兰骜伸手去解中衣的带子，借着月光的照亮，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胸口一片青紫，有些地方还渗着血丝。
看起来也是之前摔倒时在地上擦得，只不过因为当时他只顾着手疼，并没有发现。
试着用手指轻轻去碰了下，疼地兰骜一个激灵，急速地吸了一口气。
“好疼！”
他小心地脱下了中衣，不出所料在手臂上也发现了擦痕。撩起裤管，膝盖和小腿上竟然也有。
“我还真是不经摔啊。”兰骜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自嘲道，“从军第一天，就有了无数属于自己的‘勋章’，这要让其他人知道了，肯定要羡慕死我了。”
却不料，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警惕地扭头看去，只见草丛掩映之中，一人披着外衣坐在块大石头上，正嘴角含笑的看着他。
月光很亮，所以兰骜认了出来，这人正是白天在演武场上给他送布巾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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